昔討黃巾,志在安邦,然濫戮降卒,致生靈涂炭,此一過也;伐董卓,名托匡漢,實懷私計,此二過也;誅陳宮,逞威肆狠,失卻仁心,此三過也。以匹夫微末之身,妄生非分之念,僭越朝綱,攪動天下,使黎元遭禍,四海不寧,罪無可赦。
今王師北伐,天威所至,操自知罪孽深重,萬死難贖,不敢苟活于世。唯念舊部諸將,皆為操所蒙蔽,其過非出本心。
諸將隨我征戰多年,皆國之棟梁,願諸君棄暗投明,早歸明主,共護社稷,安撫萬民。勿效我之愚忠,徒增罪孽,空留罵名。
望朝廷垂憐,寬宥諸將之罪,使彼等得效犬馬,為國出力。操願以己身當罰,代眾人受譴,縱歷百苦,亦甘為贖罪……
書信傳至各地曹軍舊部手中,一時間,營帳內外,府衙上下,處處是沉默與嘆息。
程昱捧著那封罪己書,指腹在字上反復摩挲。他追隨曹操最久,深知主公的驕傲,何曾見過這般自陳過失的文字?
良久,他重重嘆了口氣,聲音沙啞︰“主公這是……用心良苦啊。”
他明白,曹操此舉,是為了給麾下眾人留一條生路。
他望向窗外,春日的陽光灑在庭院里,一片明媚。
“罷了。”程昱起身,整了整衣冠,“既已大勢所趨,何必徒增傷亡?”
他最終選擇歸順王鏡,不久,被被外放至偏遠之地任太守。雖遠離了權力中心,卻也算得償所願,能在地方上做點實事。臨行前,他只留下一句話。
“天下將定,我等也該順應天命了。”
…
戲志才坐在窗前,手里捏著那封書信,細細讀完,忽而輕笑一聲。
“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他搖頭,“主公啊主公,您終究還是負了自己。”
當年的主公,何等桀驁。可如今這封罪己書,分明是將自己的名聲碾碎,換得舊部與家族的平安。
他將信紙折好,放入燭火,看著它化為灰燼。
戲志才對前來勸降的使者道︰“我這一生,只侍奉一位主公。如今他已認罪,我便再無牽掛。”
隨後便脫下官袍,換上布衣,從此歸隱山林,著書教學,再未踏入朝堂一步。
…
夏侯淵讀完信,沉默良久。
“妙才,你怎麼選?”身旁的副將低聲問。
夏侯淵深吸一口氣,將信小心收好︰“主公以性命換我等平安,我豈能辜負?”
更何況,他是個務實的人,深知曹家大勢已去,與其頑抗到底,不如為夏侯氏和曹家的後人謀條出路。在王鏡軍營這些時日,他見其治政嚴明,用兵如神,心中早已生出敬佩。
“能讓我家主公甘心認輸的人,值得效忠。”
他單膝跪地,向王鏡派來的使者行禮︰“淵願歸順朝廷,效忠丞相。”
王鏡聞訊,封他為鎮北將軍,鎮守邊疆,夏侯淵坦然受命。對他而言,能繼續領兵,護一方安寧,便已足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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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剩下一只眼,深沉的目光死死盯著紙上的字,另一只空蕩蕩的眼窩處,傷疤在燭火下泛著青黑。
從曹操起兵時便追隨左右,他見過主公最風光的時刻,也陪他走過最艱難的歲月,此刻心中翻涌的,是旁人無法體會的復雜滋味。
許久,他才緩緩站起身,對前來勸降的使者道︰“我不降,但也不反。”
他拒絕了王鏡授予的高位,只求一個譙郡督郵的小官,“主公把家留在了譙郡,我便守在這里,替他看著。”
使者回報時,王鏡正在批閱奏折,聞言只是點了點頭︰“隨他。”
春風穿過翊京的宮牆,吹動了案上的書卷。那封罪己書被妥善收進蘭台,從此成為一段歷史的注腳。而那些曾經追隨曹操的身影,也各自走向了不同的命運。
……
翊京宮城,丹陛之上,劉協端坐御座,與王鏡並肩受俘。
殿外,曹操被押解而入。他身著素色囚衣,手腳戴著木槎,卻未被除去冠帶——這是王鏡特意吩咐的,給他保留最後一份“漢臣”的體面。
曹操緩步入殿,目光掃過滿朝文武,最終落在王鏡身上。
昔日對手,今日勝者。
敗者無言,唯有俯首。
王鏡目光掃過階下,對身旁侍立的楊修道︰“擬旨。”
楊修躬身應諾,提筆蘸墨,落筆疾書。片刻後,他將擬好的聖旨呈給王鏡,王鏡看過頷首,又遞到劉協面前。劉協匆匆掃了一眼,拿起玉璽,在詔書上蓋下鮮紅的印鑒。
他蓋完還抬眼望向王鏡,像在求表揚似的,小聲說︰“蓋好了。”
王鏡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點了點頭,隨即揚聲道︰“宣讀聖旨!”
楊修展開聖旨,朗聲道︰“建安三年春三月初七,皇帝制詔︰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覬覦神器,背漢自立,罪證確鑿,論罪當誅。
然念其早年討黃巾、伐董卓,亦有微功,且新朝初立,宜顯仁德。今免其死罪,流放交州,永世不得還朝。其族人舊部,概不株連,既往不咎,可留中原自謀生路。欽此!”
聖旨宣讀完畢,殿內一片肅靜。
曹操深吸一口氣,緩緩跪地叩首︰“罪臣曹操,領旨謝恩。”……
三日後,曹操踏上流放之路。翊京城外的長亭邊,寥寥數人前來送行。
曹操抬眼望去,心中一陣唏噓——許褚、典韋早已戰死,曹仁、曹洪、樂進……那些曾隨他南征北戰的兄弟,也多半化作了黃土,記憶里的面孔,竟已少得可憐。
“能站在這兒見最後一面,已是幸事了。”曹操望著眼前幾個熟悉的舊部,眼中閃過一絲悲戚,“往後便跟著靖侯吧,好好做事。我這輩子,讓你們跟著我擔了漢賊的罵名,到頭也沒給你們掙來什麼體面。”
“靖侯與我不同,不似我這般只知征戰殺伐,胸中自有乾坤,她要的是一個安穩天下。你們跟著她,若能立下功勞,未必不能封侯拜相,是那種實實在在的侯爵,食邑千戶,子孫可承;是那種朝堂上有席位的將相,穿紫袍、佩金魚袋,不必再像跟著我時,整日提著腦袋過日子……”
舊部們垂首無言,眼眶泛紅。
人群里,曹昂眼中泛起一層水光,上前一步,拱手行禮︰“父親。”
曹操看著這個本以為已成荒冢的長子,喉間動了動,終是化作一聲長嘆︰“昂兒……你還活著就好……你如今是曹家的家主了。”
他已從旁人處听聞,濮陽之圍,曹昂被王鏡麾下將士馬超所救,得以保全性命。後來便歸順了王鏡。曹昂既已歸降,又素有賢名,王鏡便令他執掌曹家,收攏族中余部。
“好,好……”曹操連說兩個“好”字,不知是在贊王鏡的胸襟,還是在嘆兒子的造化,“你如今是曹家的主心骨了,肩上的擔子不輕。”
曹昂垂眸道︰“是,主公信任,昂兒不敢懈怠。定會守好曹家,也勸誡族人安分守己,為朝廷效力。”
曹操望著長子堅毅的神色,眼中悲戚淡了些,添了幾分釋然。或許這樣也好,有昂兒在,曹家總能留下幾分根基。
“我還听說,丕兒和植兒,如今在靖侯府中教養?”
曹昂一怔,隨即點頭︰“是,主公念他們年幼,便接入府中親自教養。”
曹操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有驚訝,更有難以言喻的觸動。他原以為兵敗之後,子女多半會淪為階下囚,卻沒想到王鏡竟如此安排。
他沉默片刻,緩緩道︰“這倒是……更好的機會。”
他看向曹昂,語氣里添了幾分鄭重︰“昂兒,你是家主,要記得照拂好兩個弟弟。靖侯肯讓他們在身邊教養,是器重他們。丕兒性子老成,植兒才思敏捷,若能在靖侯身邊學好了規矩,長了才干,將來未必不能有大作為。”
“你掌家,他們在朝堂歷練,再過個十年二十年,曹家未必不能從武勛之家,轉成詩書傳家的世家大族。到那時,族中子弟讀聖賢書,入朝堂,累世為官,不再仰仗軍功,也能穩穩立住腳跟——這才是真正的長久基業啊。”
他拍了拍曹昂的手臂,語氣滿是期許︰“好好守著這個家,看著弟弟們長大。靖侯給了曹家這口氣,你們就得把這口氣喘勻了,活出個蒸蒸日上的模樣來。”
曹昂望著父親眼中難得的希冀,重重點頭︰“昂兒記住了。”
……
丁夫人站在最外側,神色淡然。她早已與曹操和離,今日前來,不過是了卻最後一絲情分。
“一路保重。”她留下這句話,便轉身離去。曹操望著她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那些年的爭執與怨懟,終究隨時間淡了。
至于府中的小妾,多半已在王鏡的默許回歸原籍或改嫁他人,此刻更不會前來。唯有卞夫人,牽著幾個年幼的孩子,靜靜站在一旁。
“夫君,妾身已收拾妥當,隨時可啟程。”
“交州偏遠荒蕪,瘴氣彌漫,你們留在這里,好歹衣食無憂。”曹操看著卞夫人,語氣帶著勸誡,“何苦跟著我遭罪?”
卞夫人卻搖了搖頭,目光堅定︰“妾既嫁與夫君,便是一生一世。生死相隨,無怨無悔。”
曹操心中一暖,眼眶微熱。他伸手握住卞夫人的手,又看了看孩子們懵懂的臉龐,終是點了點頭︰“好,那我們一家人,便去交州。”
長亭外,車馬早已備好。流放隊伍緩緩駛離翊京,向南而行。
曹操坐在車中,望著窗外漸行漸遠的城池,卞夫人握住了他的手。車輪滾滾,前路漫漫,或許荒蕪,或許也是新的開始。
【叮——成功獲得信仰值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