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眾人早已在廳中恭候，見王鏡踏入，紛紛行禮。
曹嵩拄著拐杖站在最前，鬢發花白的臉上帶著幾分局促；曹昂身著素色長衫，雖面色仍有幾分病後的蒼白，卻已能穩穩站立，目光里藏著忐忑。其余人等更是垂首斂目，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整個院子里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恭敬。
“諸位不必多禮。”王鏡抬手示意，她目光淡淡掃過眾人，最終落在曹嵩身上。
“曹公近日安好？”她率先開口，聲音平和無波，听不出喜怒。
曹嵩連忙拱手作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勞大人掛心，老朽……老朽尚可。”
“子修傷勢如何了？”
曹昂拱手︰“多謝……姑母關懷，已無大礙。”
這一聲“姑母”，語氣溫順。
王鏡微微一笑，與眾人寒暄片刻，隨口問起他們在別院的起居。
寒暄過後，曹嵩忽然從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精致的平安鎖，金絲纏繞，玉墜玲瓏。
“丞相可還記得此物？”曹嵩雙手奉上，聲音帶上了幾分哽咽，“當年若非您出手相救，安兒與老身早已不在人世。安兒認您為義母，您贈他這枚平安鎖，說願他一生順遂……”
王鏡接過平安鎖，指尖輕輕摩挲上面的紋路，眼中閃過一絲追憶。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當年救下曹嵩曹安，不過是她精心布下的一步棋，那時曹操初露鋒芒，她需得借這份善意換取博弈的籌碼。可如今時移世易，她立于高台之上，昔日需要仰望的曹家，竟要低頭來求她。這般反轉，只在轉瞬之間。
她輕聲道︰“曹公，您今日拿出此物，是想讓我念及舊情？”
曹嵩深深一揖︰“老朽不敢奢求，只望丞相看在往日情分上，給曹家一條生路。”
廳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王鏡的答復。
良久，王鏡終于開口︰“世伯不必如此。”
“我朝歷來有誅首惡、赦脅從的規矩，曹操謀逆，罪在一人，與族中親眷無干。如今他失了兗州，亡命天涯，曹家既已歸順，我自不會做那濫殺無辜之事，落個酷烈之名。”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曹昂，語氣里添了幾分鄭重︰“何況我與曹家有過結義之情，昂兒喊我一聲姑母，我便不能不顧昔日舊情。”
這話一出，曹嵩懸著的心稍稍放下，卻仍不敢全然松氣，只靜靜等著王鏡的下文。
王鏡清了清嗓子，朗聲道︰“關于曹氏一族的處置，我已有定奪。”
“其一，準你們遷居譙郡。雖仍需受地方官監視，但譙郡是你們的故鄉，總好過在這別院中度日。祖宗墳塋、宗族祠堂都在那里，也算讓你們歸了根。”
“多謝丞相開恩！”
曹嵩聞言，渾濁的眼楮里泛起一絲光亮，譙郡是曹家根基所在，能回去已是天大的恩典。他正要道謝，卻听王鏡話鋒一轉，說起了田產之事。
“中平四年，曹公以萬金賄得太尉之位，曹家的家底，我心里有數。曹氏在譙郡的田產、商鋪，除了祖宗祭田與宗族公產，其余皆由朝廷接收。”
這話如同一盆冷水，讓曹嵩剛升起的希望涼了半截。那些財產是曹家幾代人的積累，可此刻他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躬身應道︰“謹遵丞相吩咐。”
“至于曹操，他一日未歸案，處置便一日未定。子修沉穩有度，即日起繼任曹家家主，統領族務。”
曹昂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王鏡。
這家主之位本該是父親的……如今卻要由他這尚未成器的子弟來擔當？
王鏡似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道︰“曹操逃亡在外，生死未卜。曹家不可一日無主。”
曹昂深吸一口氣，躬身行禮︰“昂……領命。”
王鏡滿意地點了點頭，語氣變得更加溫和︰“曹家子孫里，倒是有兩個好孩子。”
“丕兒，植兒，皆聰慧過人，穎悟絕倫，都像極了我年少時的模樣，我甚喜愛。”
“既然喚我一聲姑母，我自當盡教養之責。往後，就讓他們隨我回府，我親自教他們詩書禮儀，日後也好為朝廷效力。”
這話听似榮寵，曹家人卻都明白了其中的深意，這分明是要以二子為質。
曹丕與曹植的生母卞氏臉色霎時變得慘白，嘴唇翕動著想說什麼，卻被曹嵩用眼神制止了。她只能死死攥著衣角，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最終還是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
交易已然定下，容不得他們反駁。他們更沒有選擇的余地。
幾日後，曹家親族陸續收拾行裝，踏上了返回譙郡的路。車輪滾滾，載著他們駛向熟悉又陌生的故鄉。
與此同時，王鏡已班師回朝，重返翊京。年幼的曹丕與曹植，被接入了她的府邸。
曹丕依舊是那副沉靜的模樣，只是看向王鏡的眼神里，多了幾分難以捉摸的審視；曹植卻對新環境充滿好奇，偶爾會捧著書卷向王鏡請教，眼底的天真爛漫里，尚未摻進太多世事的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