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登負傷後,徐州政務暫由陳 代管,劉琦輔佐。劉琦雖年輕,但處事沉穩,迅速接手各項事務,維持秩序,防止災後暴亂,並組織災民以工代賑,修復農田、堤壩。短短數日,徐州局勢漸穩,劉琦也逐漸顯露出封疆大吏的才干。
這日,劉琦處理完公務,便匆匆趕往刺史府探望陳登。
推門而入,只見陳登半倚在榻上,面色蒼白,手中仍握著幾份文書,顯然還在操心政務。
“使君!”劉琦皺眉,快步上前,“醫者不是說了要靜養嗎?你怎麼還在看公文?”
陳登抬頭,見是劉琦,微微一笑︰“伯珍來了?災民安置如何?糧倉是否足夠?疫病可有蔓延……”
劉琦無奈,連忙勸道︰“……漕運碼頭的堤壩已加固三成,流民安置點新搭了兩百頂帳篷,丞相前日派快船送來二十艘糧船,又調撥了五百石草藥。流民皆按戶籍編入工坊,以工代賑修繕水利,倒也無人生事。郎中每日巡診,疫病並未蔓延……”
陳登這才稍稍安心,靠回軟墊,但隨即又咳嗽起來,劇烈的咳嗽震得床榻輕顫,殷紅血跡在月白絲帕上暈染開來,如紅梅綻放。劉琦見狀大驚,忙上前扶住,卻被他用手勢止住。
“無礙……萬不可將此事告訴主公。”
劉琦急得在榻前踱步,“使君,如此傷勢怎能隱瞞,主公素來器重你,得知消息定會遣最好的醫官來!”
陳登卻輕輕搖頭,“如今主公日理萬機,正是操勞之際。若因我這點傷病分她心神……”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咳嗽,染紅的帕子攥得死緊,“你我一同追隨主公,當知她肩上擔子有多重。莫要讓她再為我憂心。”
劉琦僵在原地,望著榻上虛弱卻固執的身影,她最終長嘆一聲,重重坐下︰“罷了罷了,我應下便是。但若再有反復,定要如實稟報!”
末了,她不由得心生敬佩,“陳使君為救百姓,竟至于此,實在令人動容。”
“使君以百姓為念,奮不顧身,實乃國士之風。然身體乃治國之本,望使君善自珍重。徐州災情,琦會全力協助,你可安心養傷。”
說話間,劉琦思緒飄回洪峰過境那日,陳登不顧眾人勸阻躍入激流的場景,至今仍讓她心有余悸。
陳登看出她的心思,淡然道︰“《墨子》有言︰‘兼愛非攻,利天下而為之。’我既為徐州刺史,百姓受難,我豈能坐視?”
劉琦搖頭︰“可你明明可以派別人去救那老者,為何非要親自涉險?若真有個閃失,徐州百姓又該依靠誰?”
陳登微微一笑︰“我穿了囊衣,這囊衣是墨家匠師所制,既能保我周全,又能救人于危難,何樂而不為?”
“況且,救人的人,為什麼不能是我?”
劉琦一怔,欲言又止。
陳登繼續道︰“簾外雨潺潺,落在瓦當上的雨珠與墜入泥潭的,本是同源,即所謂眾生平等。可世人偏要分出三六九等。”
佛家的平等,是本心清明時的覺悟;可這濁世滔滔,又有幾人能做到?
眼看劉琦眉頭緊鎖、面露不贊同之色,顯然是不信此說。
陳登頓了頓,話鋒一轉︰“若真論起現實,我若落水,必會有人拼盡全力去救我,可那老者,即便呼救聲穿透雨幕,又有多少人肯舍命相救?”
“世人總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若連我等都因身份瞻前顧後,這世道的生死簿,怕早被門第權勢染得漆黑一片了。”
陳登眼中漸漸泛起微光,眉目愈發溫和,“我這一去一回,既試出了囊衣的效用,又救下一條性命,于公于私都是劃算的。”
他忽而展顏,唇色蒼白,笑容卻清冽如泉,“若能用這具皮囊,換得世人記得人命無貴賤五個字,哪怕只有一瞬清明,也算沒白受這場罪了。”
劉琦啞然,半晌才苦笑道︰“使君,我總是說不過你。”
她只覺陳登辯才,字字見風骨。原來這世上真有人能將慈悲與謀略熔于一身。
她看著陳登,心中感慨萬千,想起幼時在荊州見過的雪山白蓮,越是冰天雪地,越開得驚心動魄。
——陳登就像一朵白蓮,至純至善,不染塵埃。
他明知自己身份貴重,卻仍願為百姓涉險;他手握大權,卻從不視自己高人一等。這樣的人,世間少有。
劉琦深吸一口氣,鄭重道︰“使君,你且安心養傷,徐州之事,我會全力協助。待你痊愈,我們再一同治理這方水土,讓百姓再無饑寒之苦。”
陳登含笑點頭︰“好。”
窗外,雨過天晴,陽光灑落,映照在陳登蒼白的臉上,卻顯得格外溫暖。
或許,正是這樣的人,才能讓亂世之中,仍有一方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