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剛過,油燈次第亮起,女醫學堂首次開課。
“今日講月事與沖任二脈。”
陶燕秋輕叩案上的銅人模型,女弟子們立刻挺直腰背。
“《內經》雲︰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沖脈盛。\"陶燕秋指尖順著銅人小腹劃過,“這沖任二脈,好比……”
她忽然從藥囊取出兩個琉璃瓶,里面分別裝著淡黃與朱紅的粉末,“好比這天陽粉與地陰散。”
弟子們伸長脖子。只見她將兩種粉末交替倒入盤中,形成規律的波浪紋︰“天陽主升,地陰主降,二者交替循環,便如月事盈虧。”
這實則是王鏡傳授的比喻,用可視化的方式解釋“激素”變化。
“若天陽地陰失調,便生經痛、閉經之癥。”
繼而,她取出幾十個陶土小人,“這是按丞相教的法子燒制的胎孕模型,能拆解細細查看。”
陶土小人腹部可打開,里面竟藏著個拇指大的胎兒模型,還能看到細細的紅色絲線模擬血脈。
陶燕秋轉動胎兒模型,繼續講解道︰“懷胎十月,每三十日為一候。頭三月精血凝聚,慎用虎狼之藥;中三月胎元穩固,可施針灸;末三月……”
後排突然站起個少女,“師長,我娘說孕婦吃兔肉會唇裂,可是真的?”
滿堂低笑中,陶燕秋不慌不忙道︰“此乃無稽之談。反是貧苦婦人吃不起肉,精血不足才易產畸胎。”
她忽然向門外招手,兩個藥童立刻抬進口冒著熱氣的大陶甕,“今日廚下煮了肝棗粥,諸位課後都飲一碗。”
藥食同源,女醫學堂的膳食都加了當歸、枸杞等溫補之物,最是滋補氣血。
午後實操課上,陶燕秋演示起了難產手法。她讓兩個弟子平舉圖紙,上面畫著各種胎位圖︰“枕後位當用轉胎手,先尋至會陰……”
“處理橫位胎時,可先令產婦膝胸而臥,按住腹部推轉施力,成功率能增三成。”
滿堂寂靜。女弟子們瞪大眼楮,瘋狂地汲取著知識。陶燕秋見眾人一心向學,又講了止血針法與辨淫瘡之法。
弟子們听得越來越認真,講課途中,陶燕秋望著這些專注的年輕面孔。她們中有人可能將來會成為女醫博士,可能有人要回鄉開設女醫館,可能還有人或許能寫出女科專著……
未來是屬于她們的。
……
女醫學堂日益興旺,業務逐漸拓展,不僅專注于女弟子的日常授課,還定期舉辦女醫講壇,面向廣大女性普及健康知識。
正所謂“女子當知醫,方能自保其身”,這一理念成為了女醫講壇的核心宗旨。
午後,翊京城南一座幽靜的院落里,門窗大開,輕柔的紗簾隨風輕擺,既通風又遮陽。院內整齊擺放著數十張矮凳,早已座無虛席。來听講的女性形形色色,有衣著華麗的世家夫人,也有穿著樸素的市井婦人,還有幾位在母親或乳母陪伴下、尚未出閣的少女,她們安靜地坐在角落,眼神中滿是期待。
這是“女醫講壇”的首場講座,主講人是新晉太醫署女醫官陶燕秋。她並未身著官服,而是一襲素雅襦裙,銀簪挽發,藥囊懸于腰間,站在矮案前,案上陳列著木雕女子軀干模型、幾包藥材和一卷展開的《婦人明堂圖》等教具,一切準備就緒。
陶燕秋聲音清亮,開場道︰“諸位夫人、娘子,今日我要講的,是女子一生至關重要的三件大事——月事、胎孕、產育。”
此話一出,席間幾位年長婦人微微皺眉,似乎覺得話題過于直白。但更多的女子卻不自覺挺直了脊背,目光熱切地看向陶燕秋,滿是求知的渴望。
陶燕秋不慌不忙,從最基礎的知識講起。她拿出一卷白紙,上面詳細繪著女子從幼童到成年的身形變化圖,講解道︰“女子七歲腎氣盛,齒更發長;二七天癸至,月事始下。自此之後,身子便與幼時不同。”
說著,她注意到席間最年幼的女孩,約莫十二三歲,圓臉杏眼,正緊張地攥著衣角。
“小娘子,你最近是否感覺胸前脹痛,或者發現褻衣上有淡淡的血絲?”
女孩瞬間漲紅了臉,猶豫片刻後,輕輕點了點頭。
陶燕秋溫聲安慰道︰“莫怕,此乃天癸將至之兆,是身子在告訴你,你長大了。”
她從藥囊中取出一個小瓷瓶︰“若脹痛難忍,可取少許薄荷膏輕揉,三日即緩。”
接著,陶燕秋繼續深入︰“《內經》有言,女子二七天癸至,月事以時下。然則,何謂常?何謂變?”
“血色鮮紅,量適中,三日漸止,此為常;若色如淡茶,量少斷續,則為氣血不足,當服當歸補血湯;若色紫黑,夾塊而下,小腹冷痛,則為寒凝血瘀,需艾灸關元穴……”席間一位少女怯生生舉手︰“醫師……我阿姊說,月事期間不可沐浴,否則會得血癆,可是真的?”
陶燕秋搖頭︰“荒謬。月事時更需潔淨,只需避冷水,用溫湯沐浴,反能通絡止痛。”
又有一位年輕娘子急切地舉手︰“陶醫師,我每月皆痛如刀絞,家中乳母卻說女子皆如此,忍忍便罷,可是真的?”陶燕秋再次搖頭否定︰“當然不是!”
她取出一包藥材,“當歸、川芎、香附,此三味配成調經散,于經前五日服用,可緩七八分痛楚。”
她頓了頓,又正色道,“女子之苦,非天生該受,莫要因旁人一句忍忍,誤了自身。”
這番話觸動了在場許多人的心,幾位婦人悄悄抹起了眼淚。
隨後,話題轉到男女差異。陶燕秋環視眾人,語氣凝重︰“接下來所言,或許會讓諸位娘子面紅耳赤,但此事關乎你們一生安危,不可不知。”
她取出一對木雕人偶,一男一女,身形比例精確,某些部位甚至可拆卸。滿座少女瞬間低頭,耳根通紅。
陶燕秋卻不急,只是輕輕將人偶放在案上︰“女子之身,與男子不同之處有三……”
她一一指出腰腹、胸乳、下部的差異,又詳細解釋了天癸與精氣之別。
“男子之欲,如火易燃;女子之情,如水漸溫。故女子更需明白——何時可近,何時當遠。”
“女子出嫁前,乳母多會教三日規矩,卻少有人告訴你們洞房夜究竟會發生什麼。”
“男女陰陽調和,才會孕育子嗣。”
席間一片死寂,幾個少女連呼吸都屏住了。
陶燕秋繼續道︰“世人常言,女子初夜必見紅,實則大謬。”
“女子胞門處本有一膜,名曰玉門,其形如環,中通血脈,非完全封閉。有人天生較薄,稍動即破;有人稍厚,或需外力;亦有人自幼因騎射、跌撲等故,早已開而不顯。”
她環視眾人,語氣堅定︰“故未見紅者,未必非貞;見紅者,亦未必皆因初夜。女子之貞,不在區區一滴血,而在心之澄明。”
一位膽子稍大的少女顫聲問︰“先生……若夫君執意以落紅驗貞,當如何?”
陶燕秋眸光一沉︰“女子有權說不。”
她一字一頓道︰“若他不顧你哭求,強行施暴,你可大聲呼救,甚至以尖銳之物刺其合谷穴,令他手臂酸麻,再趁機脫身。”
最後,陶燕秋談到了最敏感的話題。
“女子未準備好時,當知如何避子。”
她從藥囊中取出幾味藥材︰“麝香、零陵香、佩蘭,此三味制成香囊懸于腰間,可避三分子嗣。”
又取出一包藥丸,“月事始淨後五日,連服此避子丹三日,可阻精血相凝。”
講完避孕,她接著講解孕事。
“懷胎十月,各有宜忌。頭三月精血初凝,易受驚擾,當避房事、慎服藥;中三月胎元漸固,可適度活動;末三月則需防早產,忌食生冷。”
一位世家夫人猶豫片刻,低聲問道︰“陶先生,我听聞……行房時若在腰下墊枕,易得男胎,可是真的?”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幾個未出閣的少女羞得低頭,她們的乳母卻豎起了耳朵。
“胎之男女,非人力可改。所謂墊枕得男,實乃無稽之談。”她環視眾人,語氣鄭重︰“女子當明此理,莫要被荒唐之言誤導,反傷自身。”
講到產育時,陶燕秋的聲音微微沉了下來。
“女子生產,自古稱過鬼門關。然則,若能早做準備,可避七分險。”
她詳細講解了產前調養、臨盆姿勢、產後護理,甚至提到了難產急救,如何調整胎位、如何止血、如何判斷是否需剖腹取胎。
一位年約四十的婦人突然顫聲問道︰“陶醫師,若遇血崩……當真能救?”
陶燕秋點頭︰“能救。”
她從藥囊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此乃歸膠散,遇血崩時急服,可暫止其勢,再速請醫師施針。”
那婦人聞言,竟當場落淚︰“若當年我姊姊有此藥……”
滿座寂然。
最後,陶燕秋收起所有教具,只留下一盞燈,映著她的臉。
“今日所講,無非一事——女子當知醫,方能自保其身。”她目光掃過席間每一位女子,尤其是那幾個未出閣的少女︰“諸位小娘子,莫要因羞怯而諱疾忌醫,亦莫要因無知而任人擺布。”
“你們的身子,你們自己最該懂得。”
講壇結束後,許多婦人遲遲不願離去,圍著陶燕秋詢問私密問題。那位曾問血崩能否救的婦人,更是拉著她的手泣不成聲︰“陶醫師,若早十年有此講壇,我阿姊或許……”
陶燕秋輕輕拍著她的手背,溫聲道︰“夫人,從今往後,天下女子,都會比從前多懂一分,多活一分。”
遠處,王鏡立于樹下,靜靜望著這一幕。
她知道,今日這場講壇,不過是個開始。
女子知醫,方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
【叮——成功獲得信仰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