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外,告示牆前人頭攢動。
一張嶄新的皇榜高高張貼,墨跡尚新,上面赫然寫著︰“征召民間女醫,為皇後伏壽調養鳳體。”
圍觀的人群中,議論聲此起彼伏。
“宮里不是有乳醫嗎?怎麼還要找民間的?”一個粗布短打的漢子撓頭問道。
“乳醫不過是些接生婆,哪懂什麼正經醫術?”旁邊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嗤笑一聲,“皇後娘娘的病癥,豈是她們能治的?”
“就是,女醫能有什麼本事?不過是些粗淺的接生、調經之術,哪比得上太醫署的御醫?”有人附和道。
人群里,陶燕秋靜靜地站著,手指微微攥緊了藥囊的系帶。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質疑,但她沒有辯解,只是目光堅定地看著那張皇榜。
她想要證明,女醫不止于此。
忽然,她抬手,在眾目睽睽之下揭下了皇榜。
四周瞬間一靜,隨即嘩然。
“這女子瘋了不成?竟敢揭皇榜?”
“她是誰?膽子不小!”
一個婦人突然高聲道︰“我認得她!她是回春堂的陶醫師!華佗神醫的弟子,醫術高明得很!”
陶燕秋沒有理會那些或驚訝或嘲諷的目光,只是微微一笑,跟著前來接引的宮人,邁步走向皇宮。
踏入皇宮,陶燕秋終于見到了那位傳聞中的小皇後——伏壽。
她年紀尚輕,面容清秀,但眉宇間卻透著一絲疲憊,臉色略顯蒼白。
“民女陶燕秋,拜見皇後娘娘。”陶燕秋恭敬行禮。
伏壽微微抬手,示意她起身︰“听聞你揭了皇榜,想必醫術不凡……本宮近日身子不適,宮中乳醫束手無策,這才下詔征召民間女醫。”
陶燕秋點頭,上前為伏壽診脈。指尖輕觸,脈象細弱,氣血兩虧。
“娘娘可是月事不調,且常感頭暈乏力?”
伏壽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正是。”
陶燕秋心中了然,伏壽年紀尚輕,又曾隨天子劉協東歸洛陽,路途艱辛,怕是傷了底子,這才落下病根。
“娘娘氣血不足,需溫補調理。”她取出隨身攜帶的藥囊,取出幾味藥材,又寫下藥方,“此方以當歸、熟地為主,輔以黃 、白芍,可補氣血、調經脈。”
伏壽接過藥方,細細看了一遍,眼中漸漸浮現贊許之色︰“陶醫師果然醫術精湛。”
陶燕秋微微一笑︰“娘娘謬贊,民女不過是盡己所能。”
接連幾日,陶燕秋都入宮為伏壽調理身體。皇後的氣色漸漸好轉,對她也越發信任。
這日,伏壽忽然鄭重其事地說道︰“陶醫師,本宮今日要為你引薦一位貴人。”
陶燕秋一怔,還未反應過來,殿外已傳來腳步聲。
一位身著翠色廣袖長袍的女子緩步而入,衣袂翻飛時漾開層層疊疊的春水紋,似新柳裁就。素白中衣領口綴著星子般的藍寶珠珞,金絲盤扣在頸間蜿蜒,襯得肌膚如新雪映朝霞。青絲挽作流雲髻,金花綠玉簪錯落其間,
鬢邊斜簪的流甦步搖隨步輕顫,恍若棲蝶振翅欲飛。
眉似遠山含黛,眼波流轉間如秋水橫塘,睫羽垂落時在玉頰投下淺淺的影。唇間一點朱砂色,不濃不艷,恰似白瓷盞里浮著的紅梅萼。
通身氣度既似青竹臨風般清絕,又帶著滔天權勢蘊養出的雍容,廣袖盈風,環佩叮咚。
——當朝丞相,王鏡。
陶燕秋心頭一震,連忙行禮︰“民女拜見丞相大人!”
王鏡微微頷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隨即轉向伏壽︰“娘娘氣色好了許多。”
伏壽笑道︰“多虧陶醫師調理,本宮近日已無不適。”
王鏡唇角微揚︰“如此甚好。”
她看向陶燕秋,語氣溫和︰“此次征召女醫的皇榜,正是本相提議的。”
陶燕秋一怔,隨即恍然,原來,這一切都是王鏡的安排!
伏壽感激道︰“丞相體恤本宮,宮中乳醫醫術有限,若非丞相出手,本宮怕是還要受些苦楚。”
王鏡淡淡道︰“女子之身,本就比男子更易受病痛所困,宮中乳醫雖通接生之術,卻未必精于調養。本相此舉,也是希望天下女醫能得其所用。”
陶燕秋心中震動,看向王鏡的目光已滿是敬佩。
王鏡忽然開口︰“陶燕秋。”
“民女在。”
“本相觀你醫術精湛,又得皇後娘娘賞識,今日便授你太醫署女醫官一職,食朝廷俸祿,與太醫署御醫同列。”
陶燕秋猛地抬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女醫官?!
自古以來,太醫署的御醫皆是男子,女子最多只能做乳醫、穩婆,從未有過正式官職!
她聲音微顫︰“丞相大人……民女……真的可以?”
王鏡目光深邃︰“本相既開口,自然作數。”
陶燕秋眼眶一熱,深深拜下︰“民女……不,臣,謝丞相恩典!”
伏壽在一旁微笑︰“陶醫官,日後本宮的身體,可就托付給你了。”
陶燕秋鄭重應下,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她不僅為自己正了名,更為天下女醫爭了一口氣。而這一切,皆因王鏡。後者眸中含笑,眼底鋒芒一閃而過,溫柔里藏著山河跌宕的崢嶸。
……
而後,陶燕秋跟隨王鏡來到一處偏殿,殿內陳設簡雅,案幾上攤開幾卷醫書,墨香淡淡。
王鏡示意她坐下,親自斟了一盞茶,推至她面前。
“陶醫官,可知本相為何要破例授你官職?”
陶燕秋雙手接過茶盞,指尖微顫︰“臣……不敢妄測。”
王鏡目光沉靜︰“因為我知道,這天下女子之苦,不止于病痛。”
她緩緩道︰“天下女醫,雖不可或缺,卻始終被視作‘不得已而為之’的旁支。”
陶燕秋心頭一震,不由攥緊了衣袖,顯然她太清楚這種處境了。
“民間女醫,未被納入太醫署之制,身份常與巫祝、產婆混為一談。”
“宮中乳醫雖得幾分尊重,卻也不過是權貴附庸,一旦失寵,便如棄履。”
“男子行醫,可著書立說,廣收門徒,而女子行醫,卻只能口耳相傳,醫術再精,也難登大雅之堂。”
陶燕秋听著,眼眶漸漸發熱。她想起自己學醫的經歷。幼時隨祖母識藥,後來拜師一位老產婆,學得些接生、調經之術。再後來,她偷偷去回春堂听華佗講學,躲在屏風後記下藥方,卻不敢讓人知道。因為女子學醫,終究是“不入流”的。
王鏡忽然抬眸,目光如炬︰“但我認為,女子之醫,不該如此。”
“婦科、產科,本就是醫道重要分支,豈能因涉及女子隱私,便被輕視為‘瑣技’?”
“民間女醫的經驗,如難產處理、產後調養,實為無數性命所系,卻因無人整理,終至失傳。”
陶燕秋呼吸微滯,心中翻涌起難以言喻的激動。原來,這世上真有人懂!
王鏡繼續道︰“我想要做三件事。”
“其一,設‘女醫館’,專研婦科、產科,整理女醫經驗,編纂醫書。”
“其二,開‘女醫學堂’,選拔聰慧女子,系統教授醫理,使女醫不再僅憑口傳心授。”
“其三,立‘女醫官制’,使優秀女醫可入太醫署,與男醫同列,享朝廷俸祿。”
陶燕秋听得心潮澎湃,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忽然起身,鄭重跪拜︰“丞相大恩,天下女醫,必當銘記!”
王鏡伸手扶起她,唇角微揚︰“陶醫官,本相選你,不僅因你醫術精湛,更因你敢于揭榜。”
“——這天下女子,缺的從來不是才能,而是一個機會。”陶燕秋深吸一口氣,堅定道︰“從今以後,臣惟願追隨丞相,為天下女醫爭一片天地!”
王鏡點頭︰“好。”
她取出一卷書冊,遞給陶燕秋︰“這是我命人草擬的《婦科輯要》,收錄了各地女醫的經驗方,你可先研讀,日後主持女醫館時,再作增補。”
陶燕秋雙手接過,如獲至寶。
翻開第一頁,赫然寫著︰
“女子之疾,非羞恥之事;女醫之術,乃濟世之道。”
她指尖輕撫這行字,心中一片溫熱滾燙。這條路,終于有人為她,為天下女醫,點亮了一盞燈。
陶燕秋知道,這條路還很長。但至少——她們終于可以堂堂正正地行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