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京初夏,空氣中已彌漫著燥熱的氣息,護城河邊的楊柳枝條嫩綠,隨風輕擺。城門外,一支車隊緩緩駛入。
孫策騎在馬上,走在隊伍最前方。他身著一套銀鱗戰甲,暗紅色金線雲紋外袍在身後翻飛。長發半束半披,幾縷發辮垂在肩頭,隨著馬背的顛簸輕輕晃動。
他的眉如利劍斜飛入鬢,眼窩深邃,琥珀色的眸子沉穩堅毅,略帶幾分疲憊。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緊抿,下頜線條愈發利落分明。
身後跟著幾輛馬車,載著孫家人和行李。孫堅因腿傷不便騎馬,坐在第一輛馬車里,透過車窗望著這座陌生的城池。
“父親,我們到了。”
孫策勒馬停在一座朱漆大門前,抬頭望著門楣上“孫府”兩個鎏金大字,正是王鏡親筆所題,字跡如那人一般清峻有力。
孫堅拄著拐杖從馬車上下來,他的腿傷經過多年調養,已好轉許多,雖仍需借助拐杖,但已能自行行走。
他站在新宅門前,打量著這座氣派的宅院,格局莊嚴,飛檐翹角,門前一對石獅威武莊嚴。
孫堅不由面露感激,感嘆道︰“丞相厚賜啊。”
孫策沒有接話,只是默默注視著大門,眼神飄向遠處,仿佛在期待什麼人的出現。
府內早已安排妥當,僕人們忙碌地搬運著行李。
孫尚香像只歡快的小鳥,在各個院落間穿梭,不時發出驚嘆︰“大哥,這花園比我們在江東的還要大!”
她跑到孫策身邊,拽了拽他的衣袖,“你怎麼一直心不在焉的?”
孫策回過神來,勉強笑了笑︰“沒什麼,只是有些累了。”
孫尚香歪著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卻什麼也沒說。
接下來的幾日,孫府門庭若市。朝廷官員們紛紛前來祝賀孫家喬遷之喜,禮物堆滿了偏廳。孫策作為家主,不得不應付這些應酬,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思緒卻不時飛遠。
“孫將軍年輕有為,主公如此器重,前途無量啊!”呂布拍著孫策的肩膀說道。
孫策謙虛地回禮,心中卻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第三日清晨,一隊人馬停在孫府門前,為首的侍衛趙虎恭敬地遞上一份禮單︰“丞相大人命我等送來喬遷賀禮,恭祝孫將軍闔家安康。”
孫策接過禮單,手指輕顫了一下。禮單上的字跡工整清秀,正是王鏡的手筆。禮物貴重卻不顯奢華,多是些實用的家具擺設,還有幾箱珍貴的藥材,有利于孫堅腿傷的療養。
“主公可還安好?”孫策忍不住問道。
趙虎恭敬回答︰“丞相大人一切安好,只是近日政務繁忙,未能親自前來,特命在下代為致歉。”
孫策眼中的光彩暗淡了幾分,他點點頭︰“替我謝過主公。”
待侍衛離去,孫尚香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大哥,你從早上起就站在這里,是在等丞相大人嗎?”
孫策收起禮單,勉強笑道︰“別胡說。”
“我才沒胡說。”孫尚香撇撇嘴,“你這幾天魂不守舍的,連仲謀都看出來了。”
孫策揉了揉妹妹的頭發︰“小孩子懂什麼。”
“我十六歲了,不是小孩子了。”孫尚香不服氣地說,然後壓低聲音,“大哥,你是不是……喜歡主公?”
孫策身體一僵,隨即板起臉︰“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問太多。”
孫尚香吐了吐舌頭,不再追問,但眼中的了然讓孫策感到一陣心虛。
轉眼到了孫策二十二歲生辰。是日,他沒有張揚,只在家中設了簡單的家宴。吳夫人命人準備了他最愛吃的幾道菜,弟弟妹妹們也各自準備了禮物。席間歡聲笑語,孫策卻總覺得少了什麼。
“策兒,在想什麼呢?”孫堅關切地問道。
孫策搖搖頭︰“沒什麼,父親。只是有些累了。”
夜幕降臨,眾人散去,府中漸漸安靜下來。孫策獨自來到後院練武場,抽出佩劍,在月光下舞了起來。
劍鋒破空之聲尖銳如鶴唳,他的動作越來越快,衣袍在身後翻飛如焰,發絲隨著凌厲的劍勢飛揚。
一套劍法練完,孫策已是滿頭大汗,幾縷濕發貼在額前。
他拄著劍喘息,胸膛微微起伏。抬頭望向夜空中的明月,眸子里映著溶溶月色,皎皎清光。
他心中思緒萬千。
多年前戰船之上,三年前那個雨夜,王鏡站在船頭對他說的話猶在耳邊︰“我要的不是……是你的本心,它彌足珍貴。”
那時的王鏡還不是丞相,他也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將。他們相識相依,並肩作戰。王鏡的智慧與氣度令他折服,而他作戰勇猛果敢,也贏得了她的贊賞。如今她位極人臣,權勢 赫,他卻覺得離她更遠了……
夜風拂過,孫策收起劍,走向浴房。熱水已備好,他褪去衣衫,浸入熱水中,水汽蒸騰而起,朦朧了他的面容,精壯的身軀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疤。
水汽氤氳中,他仿佛又看到了王鏡那張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臉。那雙眼,明亮如星,卻又深不可測,讓人看不透她真正的心思。
孫策長舒一口氣,閉上了眼楮。
他將整個人沉入水中,直到肺中的空氣耗盡才浮出水面。
熱水漫過胸膛時,他仰頭靠在池邊,喉結在蒸騰的熱氣中上下滾動。
他無意識地輕喚出聲,水珠從濕發滾落,分不清是汗是水。手指在水下收緊又松開,最終只抓起浴巾重重擦過發燙的臉,眼尾泛紅,像是經歷過一場戰場的廝殺。
……
夜露深重,庭院里彌漫著濕潤的草木氣息。王鏡踏著青石小徑而來,腳步輕得幾乎無聲。她剛從政務中脫身,此刻只想見一見某人。
浴池里水汽氤氳,透過半開的門扉,能看到孫策正靠在池邊,閉目養神。水珠順著他線條分明的下頜滑落,滴在寬闊的肩膀上。他的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在燭光下泛著晶瑩的光澤。
王鏡站在門口,略一停頓。他們已經至少半年未見了。
孫策雖然閉著眼,但他能清晰地辨認出那熟悉的腳步聲。輕盈卻有力,帶著一種他再熟悉不過的節奏。
“誰?”孫策故意問道,嘴角卻已經揚起。
王鏡沒有回答,只是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後。孫策能感覺到那人的氣息越來越近,溫熱地拂過他的後頸。他心跳加速,卻故意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水波晃動,香氣緩緩散開。
忽然,一只微涼的手掌覆上了他的眼楮。
“你猜?”王鏡壓低聲音,故意變了調。
孫策輕笑出聲︰“除了我家主公,還有誰敢這樣對我?”
王鏡也笑了,另一只手搭上孫策的肩膀,順著他的頸線緩緩下滑。指尖劃過孫策飽滿的胸膛,感受著那結實肌肉下有力的心跳。
孫策猛然抓住那只在他胸前作亂的手,轉過身來。水波蕩漾,映著燭光在他們之間閃爍。
王鏡垂落的衣袖已經被濺起的水花打濕,貼著小臂。
孫策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像是要把這些時日少的都看回來。
“伯符……”
孫策沒有應聲,只是仰頭吻住了她的唇。這個吻帶著壓抑已久的思念,熱烈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水花四濺,王鏡反客為主,將他按在池邊。她的吻從孫策的唇移到頸側,在那里留下一個淺淺的印記。
孫策渾身一顫,打翻了擱在池畔的皂角盒,檀香味的膏體滑進水里,激起更多細碎泡沫。
屏風上墨竹的影子亂了起來,映著不知何時被踫倒的燭台。黑暗里只余窗外疏星,和浴池中晃動的月影,愈貼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