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遠站在醫院走廊的窗邊，盯著手機屏幕。甦晴去樓下接小滿了，把包落在了病房。他本想給她送去，卻不小心踫到了電源鍵，屏幕亮起，鎖屏界面顯示著三條未讀消息提醒。
全部來自林修遠。
許明遠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他知道不該窺探妻子的手機，但那個刺眼的名字像鉤子一樣拽著他的視線。三個月前離家時，甦晴和林醫生還素不相識。現在他們之間有什麼需要一天發三條消息？
"爸爸！"小滿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
許明遠條件反射地把手機塞回甦晴的包里，抬頭看到女兒正蹦蹦跳跳地跑過來，甦晴跟在後面，手里拎著兩袋水果。
"奶奶睡著了嗎？"小滿壓低聲音問，小手自然地牽起許明遠的手指。
這個小小的親近舉動讓許明遠心頭一暖︰"嗯，剛睡著。你們買了什麼？"
"隻果和香蕉！"小滿興奮地說，"媽媽說香蕉軟，適合奶奶吃。"
許明遠看向甦晴，她正把水果放進櫃子里，側臉在午後陽光下顯得格外柔和。她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左手腕上戴著他去年生日送的那條銀鏈子——婚戒依然不見蹤影。
"你...手機落在病房了。"許明遠遞過包，聲音有些干澀。
甦晴"啊"了一聲，接過包翻出手機查看。許明遠緊盯著她的表情，看到她的眉毛在看到消息時微微舒展，嘴角浮現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
那笑意像針一樣刺進許明遠心里。
"小滿，去給奶奶畫張新畫好不好？"甦晴對女兒說，"就畫窗外的花園。"
小滿點點頭，從書包里掏出蠟筆和畫本，坐到窗邊的小桌前專心畫起來。
甦晴這才看向許明遠︰"醫生說媽下周可以做磁共振復查，如果沒問題就能出院了。"她頓了頓，"但回家後還需要持續康復訓練，我聯系了社區醫院的康復科，每周二、四、六上午可以去。"
許明遠點點頭，思緒卻飄到甦晴手機上。她和林醫生在聊什麼？為什麼看到他的消息會笑？
"明遠？"甦晴疑惑地喚他，"你在听嗎？"
"嗯？哦，康復訓練，對。"許明遠回過神，"我請假到下周三，之後...之後可能要回公司幾天。"
甦晴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哦。"就這一個字，卻包含了太多未說出口的失望。
"但我跟老陳說了，這段時間盡量不出差。"許明遠急忙補充，"可以遠程處理工作。"
甦晴只是點點頭，轉身去整理母親床頭的藥盒。許明遠看著她縴細的背影，突然注意到她後頸處有一小片淤青，像是被什麼重物砸的。
"你脖子怎麼了？"他伸手想踫，甦晴卻像觸電般躲開。
"沒什麼，前幾天扶媽上廁所時不小心撞到門框了。"她下意識地拉高衣領遮住傷痕。
許明遠的手懸在半空，最終無力地垂下。又是他不知道的事。在他缺席的日子里，甦晴獨自承受了多少這樣的"不小心"？
小滿突然舉著畫跑過來︰"爸爸你看！我畫了花園，還有蝴蝶！"
許明遠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向女兒的畫——歪歪扭扭的花朵，色彩斑斕的蝴蝶，還有幾個火柴人站在花園里。
"這是誰呀？"他指著其中一個戴眼鏡的火柴人問。
"林叔叔！"小滿歡快地說，"他經常帶我去醫院花園玩，還教我認花的名字！"
許明遠的胸口像被重錘擊中。林修遠已經融入了他的家庭，甚至取代了他陪女兒玩耍的角色。而那個沒戴戒指的手指，那些頻繁的消息，後頸的淤青...所有碎片拼湊在一起，指向一個他不願相信的可能性。
"小滿，"甦晴突然開口，聲音帶著警告，"去幫奶奶擦擦手好嗎？該吃水果了。"
小滿乖巧地跑去拿濕巾，留下許明遠和甦晴之間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明遠..."甦晴欲言又止。
"我去買杯咖啡。"許明遠打斷她，逃也似地離開了病房。
醫院咖啡廳里，許明遠盯著杯中黑褐色的液體，思緒萬千。他應該質問甦晴嗎？還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他們之間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
手機震動起來，是老陳的來電。
"喂，老陳。"
"明遠啊，情況怎麼樣？"老陳的聲音透著關切，"你媽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許明遠機械地回答。
"那就好。對了，青海項目的報告總部催得緊，你那邊能處理嗎？不行的話我讓小張接手。"
許明遠猶豫了一下︰"不用，我來吧。可能需要遠程登錄公司系統。"
"行，我把權限開給你。"老陳頓了頓，"那個...海外項目部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待遇確實不錯，就是時間長點，三年..."
三年。許明遠握緊了手機。他離開三個月家里就變成這樣，三年後回來會是什麼景象？小滿還會認得他嗎？甦晴還會...等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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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想想吧。"他最終說。
掛斷電話，許明遠鬼使神差地打開了瀏覽器，輸入"如何查看配偶手機記錄"。一堆鏈接跳出來，他點開幾個，又煩躁地關掉。這不是他該做的事。如果婚姻已經走到這一步，或許...
"許先生？"
一個男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許明遠抬頭，看到林修遠站在桌前，白大褂口袋里插著幾支筆，手里拿著一杯茶。
"林醫生。"許明遠條件反射地鎖上手機屏幕。
"介意我坐這兒嗎？"林修遠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許明遠勉強點頭。近距離看，林醫生比他想象中年輕，大概三十五歲左右，五官端正，眼神沉穩，身上散發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某種高級古龍水的氣息。
"許阿姨的恢復情況不錯。"林修遠開門見山，"甦晴很用心，每天堅持幫她做被動運動，這對偏癱患者非常重要。"
又來了。人人都要告訴他甦晴有多好，好像他不知道似的。許明遠咬緊後槽牙︰"嗯，她一向很負責任。"
"不只是負責任。"林修遠啜了一口茶，"她幾乎把所有空閑時間都用來學習護理知識。半夜兩三點還給我發消息詢問注意事項，這種 dedication 很少見。"
許明遠猛地抬頭︰"半夜？"
"哦，別誤會。"林修遠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純粹是專業交流。作為醫生，我很欣賞這種家屬。"
許明遠的大腦飛速運轉。所以那些消息是...甦晴在半夜向林醫生請教如何照顧母親？而他剛才在想什麼？懷疑妻子出軌？一陣強烈的羞愧涌上心頭。
"許先生，"林修遠突然正色道，"恕我直言，您太太這半個月承受的壓力遠超常人。照顧偏癱病人本身就是一項艱巨任務，更何況..."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許明遠一眼，"還要獨自承擔所有家庭責任。"
許明遠握緊了咖啡杯，熱氣燻得他眼楮發酸︰"我知道。"
"不，我想您不知道。"林修遠的聲音依然平和，但字字如刀，"您知道偏癱病人常有情緒障礙嗎？他們會把對自身狀況的憤怒發泄在最親近的人身上。您母親對甦晴的刁難，某種程度上是一種 cry for p。"
許明遠沉默了。他想起母親對甦晴的種種刻薄言語，想起甦晴默默承受的樣子。
"我建議您多參與護理工作。"林修遠站起身，"這不僅有助于患者康復，也能讓您真正理解照顧者的付出。下午三點康復科有家屬培訓，您如果有空可以參加。"
許明遠點點頭︰"謝謝。"
林修遠離開後，許明遠在咖啡廳又坐了很久。他想起結婚誓言里的"無論健康疾病"，想起小滿出生時他發誓要做個比父親更好的人。這些年他到底在做什麼？用工作當借口，逃避家庭責任，把重擔全扔給甦晴？
他掏出錢包，從夾層里取出一張照片——他們一家去年在海邊的合影。四個人笑得那麼開心，陽光下的海水泛著粼粼波光。那時的甦晴眼里有光，而現在...
許明遠突然站起身，決定去參加那個家屬培訓。
培訓室里坐了七八個人，大多是中年婦女。許明遠是唯一的男性，顯得格外突兀。康復師是個精干的中年女性，看到許明遠時挑了挑眉。
"今天我們學習如何幫助偏癱患者翻身和坐起。"康復師推來一個假人做示範，"記住，動作要穩，不能急..."
許明遠學得很認真，甚至做了筆記。當輪到學員練習時，他笨拙但專注的樣子引來康復師的贊許。
"您是23床的家屬吧？"休息時康復師問他，"您太太學得很快，是我見過最用心的家屬。"
又是這樣的評價。許明遠已經習慣了︰"她...一直很優秀。"
"您能來參加培訓很好。"康復師真誠地說，"很多丈夫覺得這是女人該做的事，不願意學。"
培訓結束後，許明遠買了一本《家庭護理指南》，回到病房時發現甦晴正在給母親喂水。她動作嫻熟，一邊喂一邊用毛巾接住從母親嘴角漏出來的水漬。
"我來吧。"許明遠放下書，接過水杯。
甦晴驚訝地看著他，但沒有反對。許明遠按照剛學的方法，先幫母親調整姿勢，再把吸管湊到她嘴邊。
"慢點，媽，小口喝。"
母親盯著他看了幾秒，竟然配合地喝了起來，沒有像往常一樣抱怨。喂完水，許明遠又嘗試著幫母親按摩右手——康復師說這能防止肌肉萎縮。
"你在干什麼？"母親皺眉。
"幫您做手部按摩，醫生說對恢復有好處。"許明遠小心翼翼地按著母親僵硬的手指。
母親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甦晴每天都做這個。"
許明遠的手頓了頓︰"我知道。以後...我也能做。"
甦晴站在一旁，眼楮微微睜大。許明遠不敢看她，專注地按摩著，直到母親的手微微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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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度還行嗎，媽？"
母親沒有回答，但許明遠看到她眼角有淚光閃動。
那天晚上，許明遠堅持再次守夜。甦晴帶著小滿回家前，猶豫了一下，從包里拿出一疊紙遞給他。
"這是什麼？"許明遠翻開，發現是手寫的護理筆記，密密麻麻記錄著用藥時間、康復動作、飲食禁忌...甚至還有母親的情緒變化規律。
"我...我記的注意事項。"甦晴輕聲說，"可能對你有用。"
許明遠喉嚨發緊︰"謝謝。"
甦晴點點頭，牽著小滿離開了。許明遠翻看著那些筆記，有些頁面還有水漬暈開的痕跡——是眼淚嗎？還是打翻的水？他不敢細想。
凌晨兩點，母親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許明遠按照筆記上的指示，迅速搖高床頭，幫她側身，輕拍背部。但情況沒有好轉，母親臉色開始發紫。
"護士！護士！"許明遠慌亂地按下呼叫鈴，手忙腳亂地拿起吸痰器，卻怎麼也想不起正確的操作步驟。
就在這危急時刻，病房門被推開，甦晴沖了進來。她二話不說接過吸痰器，動作嫻熟地為母親吸痰，同時指揮許明遠︰"扶住媽的肩膀，對，再高一點..."
幾分鐘後，母親呼吸平穩下來，沉沉睡去。許明遠癱坐在椅子上，後背全濕透了。
"你怎麼來了？"他小聲問甦晴。
甦晴把吸痰器放好，擦了擦額頭的汗︰"我...我睡不著。想著你可能需要幫忙。"
許明遠看著她疲憊的臉龐，突然明白了——這不是她第一次"睡不著"，而是常態。在他缺席的日日夜夜里，甦晴就是這樣一個人扛過來的。
"對不起。"這三個字脫口而出，沉重而真誠。
甦晴愣了一下，別過臉去︰"我去洗把臉。"
等她回來時，許明遠已經整理好了床鋪。兩人沉默地坐在病床兩側，只有監測儀的"滴滴"聲填補著寂靜。
"小滿下周五有學校活動。"甦晴突然開口，"要求父母都參加。"
許明遠抬起頭︰"什麼活動？"
"親子運動會。"甦晴的聲音很輕，"她...她一直很期待。"
許明遠想起小滿畫里的四個火柴人——奶奶、媽媽、她和"爸爸"。那個簡單的願望，對一個小女孩來說卻是奢侈的。
"我會去的。"他說，然後鼓起勇氣補充，"以後...所有的活動我都會去。"
甦晴抬起頭，眼楮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什麼。是懷疑？是希望？許明遠看不分明，但他知道自己必須用行動來證明這個承諾。
"我買了本護理書。"他指了指床頭櫃，"明天我們一起看？"
甦晴微微點頭，嘴角浮現出一絲幾不可見的弧度。這個小小的表情變化，卻讓許明遠心頭涌起一股暖流。
也許，只是也許，一切還來得及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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