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留下照顧媽,你帶小滿回家好好休息。"許明遠對甦晴說,聲音比他想象的要堅定。
甦晴正在整理床頭櫃上的藥盒,聞言手指微微一頓。她抬起頭,眼楮里閃過一絲許明遠讀不懂的情緒︰"你確定?媽晚上要起夜好幾次,還要..."
"我能行。"許明遠打斷她,伸手接過藥盒,"這上面都寫著服用時間吧?"
林醫生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病房,小滿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晃著腿,一邊舔著棒棒糖一邊偷偷觀察父母之間的互動。
甦晴抿了抿嘴唇,最終點點頭︰"好吧。八點和十點各有一頓藥,劑量我寫在盒子上了。護士每兩小時會來查一次房,如果有異常就按床頭的呼叫鈴。"
她蹲下身,平視著小滿︰"跟爸爸說再見,我們回家啦。"
小滿從椅子上滑下來,走到許明遠面前,仰起小臉︰"爸爸明天會回家嗎?"
許明遠胸口一陣發緊。他蹲下來,視線與小滿齊平︰"當然,爸爸以後天天都回家。"
小滿的眼楮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上次你也這麼說,然後第二天就不見了。"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扎進許明遠心里。他想起半年前那次臨時出差,原本答應帶小滿去動物園,結果凌晨接到電話就匆匆離開了,連張字條都沒留。
"這次不一樣,爸爸保證。"他伸出手想摸女兒的頭,小滿卻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甦晴牽起小滿的手︰"走吧,回家媽媽給你講故事。"
看著妻女離去的背影,許明遠突然注意到甦晴左手無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白色痕跡——那是長期佩戴戒指後留下的。戒指呢?為什麼摘下來了?
"明遠!水!"母親的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許明遠手忙腳亂地倒水,差點打翻床頭櫃上的藥杯。"媽,慢點喝,小心嗆著。"他扶著母親的後背,感受到手心下瘦骨嶙峋的觸感。什麼時候母親變得這麼瘦了?
母親喝了兩口就推開杯子,皺眉看著他︰"笨手笨腳的,還不如小滿利索。"她躺回枕頭上,閉上眼楮,"你回來干什麼?反正這個家有你沒你都一樣。"
許明遠僵在原地。記憶中母親從沒對他說過這麼重的話。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回應。
"我累了,要睡覺。"母親背過身去,留給他一個倔強的背影。
病房陷入沉默,只有監測儀器發出規律的"滴滴"聲。許明遠輕輕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目光掃過母親花白的頭發,松弛的皮膚,和露在被子外微微顫抖的右手。這真的是那個總是笑呵呵叫他"遠兒"的母親嗎?
他掏出手機,翻看相冊。最近的一張全家福還是去年春節拍的,母親抱著小滿坐在中間,他和甦晴站在後面,四個人都笑得燦爛。那時候母親的氣色多好啊,臉頰飽滿,眼楮有神。而現在...
"許先生?"一個溫和的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許明遠抬頭,看到一位護士站在床邊︰"該給病人翻身了,防止褥瘡。"
"哦,好。"許明遠站起身,卻不知從何下手。
護士熟練地指導他︰"一只手托住腰,一只手扶肩膀,慢慢轉向你這邊...對,就這樣。"
母親在睡夢中皺眉呻吟,但沒有醒來。許明遠注意到她後背和臀部有幾處皮膚已經發紅。
"要經常翻身,特別是偏癱病人。"護士小聲說,"你太太之前幾乎每兩小時就幫阿姨翻一次身,整晚都不怎麼睡。"
許明遠胸口發悶。甦晴一個人是怎麼熬過來的?既要上班,又要照顧母親和小滿,還要跑醫院...
"血壓有點高,我調整一下輸液速度。"護士檢查著儀器,"許先生,您知道您母親平時吃什麼降壓藥嗎?"
許明遠愣住了︰"我...不太清楚。甦晴應該知道。"
護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您太太確實都記得,連劑量和服用時間都分毫不差。"她頓了頓,"不過您剛回來,不了解情況也正常。"
這句安慰反而讓許明遠更加無地自容。他不是剛回來,他是從來就沒真正"在"過。
護士離開後,許明遠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夜色。記憶突然閃回到他十歲那年,父親又一次出差未歸,母親發著高燒躺在床上,小許明遠踩著凳子煮粥,結果打翻了鍋,滾燙的粥潑在手上,留下永遠的疤痕。
"男人就該在外面打拼,賺錢養家。"父親回家後看到他的傷疤,只說了這麼一句,第二天又走了。
許明遠下意識摸了摸左手背上的疤痕。他曾經發誓不會成為父親那樣的人,可如今...
"唔...咳咳..."母親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許明遠慌忙回到床邊,看到母親臉色漲紅,呼吸急促。"媽!怎麼了?"他手忙腳亂地按下呼叫鈴。
母親指指喉嚨,又指指桌上的吸痰器。許明遠從沒使用過這種東西,但情急之下只能硬著頭皮拿起來,按照上面的圖示操作。當他顫抖著將導管插入母親口中時,一陣反胃感涌上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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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沖進來,迅速接手︰"我來!您扶住阿姨的肩膀!"
經過一番忙亂,母親終于平靜下來,呼吸也順暢了。許明遠後背全濕透了,手指不受控制地發抖。
"痰堵住氣管了,很危險。"護士嚴肅地說,"您太太會使用吸痰器嗎?"
許明遠茫然地搖頭。他不知道甦晴會不會,他從來沒問過。
"明天我教您。"護士嘆了口氣,"今晚我會多過來看看。"
凌晨三點,許明遠癱在椅子上,精疲力盡。母親起夜三次,每次都需要他攙扶,有兩次還尿在了床上。護士幫忙換了床單,但許明遠還是覺得自己身上沾滿了尿騷味。
他想起甦晴臨走前說的話︰"媽晚上要起夜好幾次..."她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仿佛這只是最平常的小事。而實際上,這是一場持續數周的夜間馬拉松。
天蒙蒙亮時,許明遠終于撐不住,趴在床邊睡著了。他夢見自己回到了野外勘探隊,在茫茫戈壁中獨自行走,怎麼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許先生?許先生?"
許明遠猛地驚醒,看到林醫生站在床邊,正在檢查母親的輸液管。
"昨晚怎麼樣?"林醫生問,聲音平靜專業。
許明遠抹了把臉︰"還...還行。"
母親冷笑一聲︰"還行?我差點被自己兒子害死。"
林醫生看了許明遠一眼,眼神中帶著些許同情︰"照顧偏癱病人確實需要技巧,慢慢來。甦晴也是練習了很久才熟練的。"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扎進許明遠心里。甦晴練習了很久...在他缺席的日子里,甦晴一個人默默學會了所有這些。
"林醫生,"母親突然換上一副和藹的表情,"今天是不是該做康復訓練了?"
"是的,許阿姨。下午兩點,康復師會過來。"林醫生微笑著說,然後轉向許明遠,"您太太之前每天都陪許阿姨做訓練,進步很明顯。"
許明遠只能點頭。他像個局外人,听著別人講述自己家人的生活。
林醫生離開後,病房再次陷入沉默。許明遠拿出手機,猶豫了一下,撥通了公司的電話。
"老陳,是我。我想再請一周假...對,家里情況比較特殊...我知道項目報告很急,但我真的..."
母親突然大聲咳嗽起來,許明遠匆忙掛斷電話︰"媽,要喝水嗎?"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母親冷冷地說,"反正這麼多年都這麼過來了。"
許明遠放下手機,坐到床邊︰"媽,對不起。我...我不知道情況這麼嚴重。"
母親盯著天花板,良久才開口︰"你知道小滿上個月發燒到39度,甦晴一個人抱著她在急診室等到凌晨嗎?你知道咱家樓道的燈壞了多久,最後是甦晴自己換的嗎?"她的聲音越來越激動,"你知道鄰居們都怎麼說嗎?說老許家兒子不要這個家了!"
許明遠如坐針氈。他想辯解,想說自己在外奔波都是為了這個家,但話到嘴邊卻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我去給你買早餐。"他最終只是這樣說,逃也似地離開了病房。
醫院食堂里,許明遠機械地咀嚼著索然無味的包子。旁邊一桌坐著幾個醫護人員,正在討論病例。
"23床那個老太太,媳婦真是沒話說。"一個護士說,"天天守到半夜,喂飯擦身,連我們護工都自愧不如。"
"是啊,听說老太太還老是對她發脾氣。"另一個護士接話,"要是我早撂挑子了。"
許明遠握筷子的手緊了緊。23床,正是他母親的病床。
"你們在說許阿姨家嗎?"又一個聲音加入,"我是她家那片社區的,听說那老太太在小區里到處說媳婦不孝,原來不是這麼回事啊?"
"嗨,這種病人我見多了。"第一個護士說,"把對兒子的怨氣全撒在媳婦身上。其實啊,最不孝的是那個常年不在家的兒子..."
許明遠再也听不下去,起身離開。他站在醫院花園里,深深吸了幾口帶著消毒水味的空氣。手機震動起來,是公司發來的短信,提醒他項目報告的截止日期。
他盯著那條短信看了很久,然後撥通了甦晴的電話。
"喂?"甦晴的聲音帶著晨起的沙啞。
"我...我想問問媽早餐能吃什麼。"許明遠說,隨即又補充,"還有,家里需要我帶什麼過去嗎?你的換洗衣物,或者小滿的作業本什麼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粥和雞蛋羹都可以。"甦晴的聲音柔和了些,"家里...家里沒什麼需要的。你...你昨晚還好嗎?"
這句簡單的關心讓許明遠鼻子一酸。"不太好。"他誠實地說,"我搞砸了很多事。"
又是一陣沉默。"慢慢來。"甦晴最終說,"我一會兒帶小滿過去。她...她昨晚問了你幾次。"
掛斷電話,許明遠仰頭看著湛藍的天空。慢慢來...可是他已經錯過了那麼多"慢慢來"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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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病房時,許明遠看到一位穿著紅馬甲的中年婦女站在母親床前。
"您是許阿姨的兒子吧?"婦女熱情地伸出手,"我是社區的張阿姨,來看看許阿姨。"
許明遠禮貌地握手︰"您好,謝謝關心。"
"哎呀,可算見到您了。"張阿姨上下打量他,"您太太一個人撐著這個家,真是不容易啊。老太太生病前就老在我們社區抱怨媳婦不好,我們都以為...嗨,現在看來,完全是另一回事嘛!"
母親在床上重重地"哼"了一聲。
張阿姨不以為意,繼續對許明遠說︰"您這次回來能待多久啊?不是我說,家里沒個男人真是不行。上個月水管爆了,您太太半夜打電話求我老公幫忙,那個可憐勁兒..."
許明遠如芒在背。他不知道水管爆了的事,甦晴根本沒告訴他。
"張姐,"母親突然開口,"我媳婦給你多少錢,讓你這麼替她說好話?"
張阿姨臉色一變︰"許阿姨,您這話說的...我是實話實說。您媳婦為了照顧您,工作都快丟了,您還這樣..."
"媽!"許明遠忍不住打斷,"甦晴做錯了什麼?您為什麼要這樣?"
母親別過臉去,不再說話。
張阿姨搖搖頭,小聲對許明遠說︰"您有空去社區服務中心看看吧,您太太這半年來的辛苦,我們都看在眼里。"
許明遠送走張阿姨,回到病房,發現母親在偷偷抹眼淚。
"媽..."
"你走吧。"母親聲音哽咽,"反正你也幫不上什麼忙,不如去賺你的大錢。"
許明遠站在原地,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他想起小時候,每次父親離家,母親都會躲在廚房哭,然後擦干眼淚對他說︰"爸爸是為了咱們這個家才這麼辛苦的。"
現在他成了那個"為了家"而離家的人,而母親卻不再理解這種"辛苦"。
門被輕輕推開,小滿的小腦袋探了進來︰"爸爸?奶奶?"
甦晴跟在後面,手里拎著保溫桶。她看起來休息得不錯,眼楮下方的青黑淡了些,頭發也整齊地扎成馬尾。
"我帶了些粥和雞蛋羹。"她對許明遠說,然後轉向母親,"媽,今天感覺怎麼樣?"
母親沒有回答,只是閉上眼楮假裝睡覺。
甦晴似乎習以為常,熟練地放下保溫桶,開始整理床鋪。許明遠注意到她左手無名指上依然空空如也。
"你...你的戒指呢?"他忍不住小聲問。
甦晴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有抬頭︰"洗衣服時摘下來,忘戴了。"
這個借口太拙劣,許明遠知道她在說謊。結婚七年,甦晴從未摘下過那枚戒指,連洗澡都戴著。
小滿爬上病床,小心翼翼地靠在奶奶身邊︰"奶奶,我給你畫了張畫。"
母親終于睜開眼楮,看著孫女遞過來的畫——歪歪扭扭的房子,四個火柴人站在門口,天空有大大的太陽。
"這是奶奶,這是媽媽,這是我,這是爸爸。"小滿指著四個小人說,"我們全家在一起。"
母親的嘴唇顫抖起來,突然一把抱住小滿,無聲地流淚。
許明遠看向甦晴,發現她也正看著自己。兩人目光相接的瞬間,甦晴迅速別過臉去,但許明遠已經看到了她眼中的傷痛和...希望?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甦晴身邊︰"今天我來喂媽吃飯吧。你...你能教我嗎?"
甦晴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點點頭,嘴角浮現出一絲幾不可見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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