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什米卡公主的長安見聞之旅,在鴻臚寺官員的陪同下,按部就班地進行著。然而,每一次參觀,都像是一次對她認知和野心的猛烈沖擊。
參觀國子監時,她看到數以千計的學生在明亮的學舍中誦讀儒家經典,研討律算天文,秩序井然,氛圍濃厚。這與她印象中印度僅限于婆羅門階層的神秘知識傳授方式截然不同,這是一種系統性的、規模化的文明傳承,其背後體現的是大唐對文教和人才培養的極度重視與強大組織能力。
訪問將作監時,她更是被那些精巧絕倫的工藝所震撼巨大的樓船模型、復雜的水力機械、改進的紡織機、乃至正在試驗中的各種新式農具……每一項都體現著無與倫比的工匠精神和實用主義的智慧。她試圖打听那些威力巨大的“震天雷”,但負責介紹的官員只是微笑著岔開話題,其保密意識讓她暗自心驚。
甚至一次獲準參觀京郊皇莊,看到那阡陌縱橫、溝渠密布、莊稼長勢喜人的萬畝良田,了解到大唐先進的農耕技術和高效的租庸調制度,她都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朱羅的富庶更多依賴于海洋貿易和熱帶物產,而在這種扎根于土地的、強大的農業生產和組織能力面前,顯得有些單薄。
李琰“示之以強”的策略,正在悄無聲息地發揮著作用。拉什米卡原本帶著一絲“蠻夷”的優越感和打探虛實的使命而來,如今卻被大唐全方位、碾壓式的文明實力所震懾。她那點基于朱羅海上力量的自信和可能存在的“和親”籌碼,在長安的煌煌氣象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然而,這種震懾並未讓她退縮,反而像是一種催化劑,將她內心的野心灼燒得更加熾熱。征服這樣的男人,融入這樣的帝國,所能獲得的權力和榮耀,將遠遠超過在朱羅當一個公主!她的目標變得更加明確——她必須留下,必須得到李琰的青睞。
她調整了策略,不再漫無目的地廣泛打探,而是更加專注于研究大唐的宮廷禮儀、文化喜好,尤其是陛下個人的興趣。那本進獻的星象書,成了她新的突破口。她通過鴻臚寺再次請求覲見,理由是“有些星象上的疑問,想請教天朝博學的皇帝陛下”。
波斯,莎赫爾娜茲郡王在推行懷柔政策後,局面似乎平穩了許多。一些原本惴惴不安的舊貴族見郡王並未繼續深究,還給予了些許賞賜和職位,漸漸放下了戒備,甚至開始有人主動向郡王府靠攏。
莎赫爾娜茲稍稍松了口氣,但她並未完全放松警惕。扎蘭德將軍麾下的密探依舊在暗中活動,監視著那些被清洗勢力的殘余人員以及可能的新動向。
然而,百密一疏。仇恨的種子一旦種下,並不會輕易消失。那個被處決的舊貴族有一個兒子,名叫阿爾達希爾,當時正在外地辦事,僥幸逃過一劫。得知家族覆滅的消息後,他悲憤交加,發誓要報仇雪恨。他變賣了隨身攜帶的所有財物,秘密雇佣了一伙來自山區、以悍不畏死聞名的亡命徒。
他們的目標直指莎赫爾娜茲本人。阿爾達希爾知道正面刺殺難如登天,便將目光盯在了郡王的一次外出巡視計劃上。按照行程,莎赫爾娜茲將前往底格里斯河上游視察一項水利工程的進展,途中會經過一段地形較為復雜的峽谷地帶。
阿爾達希爾計劃在那里設下埋伏,利用滾木 石和弓箭,發動致命一擊。他不在乎能否逃脫,只求能與仇人同歸于盡,或者至少給予其重創。
危險,如同潛伏在陰影中的毒蛇,正悄然向剛剛穩住局面的莎赫爾娜茲逼近。
地中海上,卡特琳娜襲擊醫院騎士團補給島的後遺癥開始顯現。騎士團將對威尼斯的仇恨徹底公開化,瘋狂襲擊任何駛往或駛離威尼斯港口的商船,甚至不顧拜佔庭的“調解”,導致威尼斯的海上貿易幾乎癱瘓,損失慘重。
威尼斯元老院焦頭爛額,連連向大唐求助,甚至暗示願意付出更高代價,請求大唐水師主力出擊,徹底解決醫院騎士團這個麻煩。
卡特琳娜雖然樂于見到敵人狗咬狗,但威尼斯若真的被逼入絕境,對大唐的地中海戰略也不利。她與王老五商議後,決定采取一種更直接的威懾行動。
她親率西洋艦隊主力,共計五艘樓船和二十余艘海鶻艦,浩浩蕩蕩地開赴克里特島與伯羅奔尼撒半島之間的海域,舉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軍事演習”。演習中,戰艦列陣沖鋒,床弩齊射,投石機拋射,甚至還進行了一次小規模的登島突擊演練。
強大的大唐艦隊如同移動的城堡,在地中海上肆無忌憚地展示著肌肉。演習區域刻意靠近醫院騎士團和拜佔庭海軍活動的海域,其威懾意味不言而喻。
拜佔庭海軍和醫院騎士團戰艦見狀,不得不高度戒備,收縮兵力,不敢輕舉妄動。威尼斯的海上壓力頓時大減,商船得以在唐軍演習區域的邊緣謹慎通行。
這場“秀肌肉”的行動,雖然沒有直接開戰,但卻向整個地中海清晰地宣告了大唐的存在和決心我有能力隨時介入,是否動手,只看我的心情。地中海的局勢,陷入了一種更加緊張但暫時脆弱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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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後宮,阿史那雲收到了陛下轉贈的朱羅香膏。起初她還有些不樂意,覺得是那個天竺妖精不要的東西才給她。但試用之後,發現那香氣確實獨特誘人,帶著一種神秘的異域風情,讓她自己都有些著迷。
更重要的是,這似乎是一個信號——陛下心里還是惦記著她的!這讓她重新高興起來。但拉什米卡公主頻繁求見陛下、探討星象的消息還是讓她感到不安。
她苦思冥想,覺得自己不能光靠吃醋和騎馬射箭來吸引陛下了。那個波斯女人能幫陛下管理國家,天竺妖精懂星象,上官婉兒更是無所不能……她也得學點什麼!
學什麼呢?她想起陛下似乎挺欣賞波斯的文化。于是,她突發奇想,派人去找來自波斯的書籍和樂師,說要學習波斯語和波斯舞蹈!
她這心血來潮的“好學”可把下面的人忙壞了。好不容易找來一位懂點漢語的波斯老學者和幾個舞姬。阿史那雲興致勃勃地學了幾天,卻發現波斯語彎彎繞繞極其難學,波斯舞蹈也過于柔媚,與她草原兒女的性格格格不入,沒幾天就興趣缺缺,抱怨連連。
上官婉兒得知後,真是哭笑不得。她來到飛雲閣,見阿史那雲正對著一本波斯語入門教材生悶氣。
“妹妹這是何苦呢?”婉兒拿起教材,溫和地說,“陛下喜歡雲兒,正是喜歡你的率真活潑、草原兒女的豪爽之氣。你若強行去學波斯、天竺那些,豈不是東施效顰,反而失了本真?”
阿史那雲眨眨眼“那……那我該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天竺妖精整天纏著陛下論星象吧?”
婉兒笑道“星象之學,深奧晦澀,豈是朝夕可成?陛下日理萬機,與之談論星象,不過是一時新奇,當作消遣罷了。妹妹不如揚長避短。陛下近日操勞,偶有不適,妹妹不如去跟太醫署的孫太醫好好學學那草原調理身體的按摩手法,陛下批閱奏折疲憊時,妹妹能為其舒緩筋骨,豈不比空談星象更實在?更能體現妹妹的體貼?”
阿史那雲一听,茅塞頓開,立刻把波斯教材扔到一邊,興奮地跳起來“對啊!還是姐姐聰明!我這就去找孫太醫!”她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決心要在“按摩”這門手藝上壓倒那個只會看星星的天竺公主。
長安,清涼殿。李琰答應了拉什米卡的請求,在一處臨水的敞軒內接見了她。今夜星空璀璨,涼風習習,倒是很適合談論星象。
拉什米卡顯然精心打扮過,穿著融合了朱羅與唐風的紗麗,妝容精致,身上散發著淡淡的、不同于中原的香氣。她先是恭敬行禮,然後便指著天上的星辰,用她那特有的、帶著異域腔調的漢語,請教一些關于紫微垣、北斗七星在大唐星象學中的寓意,並與印度星象體系進行對比。
她的問題確實準備得很充分,顯示出她在這方面的確下過功夫。李琰心情不錯,便也耐著性子,結合中原傳統星象學和自己的理解,深入淺出地解答了一番。
談話間,拉什米卡眼眸亮晶晶的,不時發出贊嘆,恰到好處地奉承著皇帝的博學,眼神中充滿了崇拜與傾慕。她甚至嘗試著用剛學的星象術語,含蓄地表示李琰的命星(紫微星)如何如何明亮,預示著大唐的盛世永昌,也暗示著能陪伴在這顆帝星身邊是多麼幸運。
李琰何等人物,豈會听不出她話語中的暗示和討好?他微笑著,既不點破,也不接茬,只是將話題始終控制在學術探討和文化交流的範疇內。他欣賞她的聰慧和努力,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會輕易被其左右。
會見結束後,李琰賞賜了拉什米卡一些筆墨紙硯,鼓勵她多學習大唐文化,便讓她退下了。
拉什米卡回到四方館,心情復雜。陛下溫和卻疏離的態度讓她有些失落,但陛下對星象的了解深度也讓她更加著迷。她知道自己遇到了一塊最難啃的骨頭,但也激起了她更大的征服欲。
而李琰在拉什米卡走後,獨自在星空下站了一會兒。這位朱羅公主的確是個尤物,聰明,有野心,懂得展示自己的價值。是一把好刀,但也可能傷到自己。如何運用這枚棋子,還需要更耐心的觀察和更精巧的布局。
他的目光越過宮廷的屋檐,仿佛看到了波斯的烽煙、地中海的波濤,以及南方那片廣袤而富庶的次大陸。所有的野心和算計,最終都將匯入他寰宇一統的宏偉藍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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