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甘露殿•暖閣
殿內燭火通明,暖意融融,卻彌漫著一股無形的肅殺與期待。李琰端坐主位,眉宇間長途奔波的疲憊被一種銳利的審視所取代。上官婉兒倚在軟榻上,雖虛弱,目光卻緊緊追隨著殿中央。阿史那雲站在婉兒身旁,英氣的臉龐上寫滿了好奇與興奮。
殿中央,將作大匠閻立德親自指揮著四名精壯工匠,小心翼翼地抬著一個覆蓋著明黃綢緞的沉重木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綢緞之下。
“陛下,此乃第一副‘龍鱗甲’,按陛下親授圖樣,集將作監頂尖匠人心血,歷時三十七日,終得大成!請陛下御覽!” 閻立德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和自豪,他深吸一口氣,猛地揭開了綢緞!
嘶——!
殿內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
綢緞之下,並非完整的甲冑,而是一塊閃耀著暗沉金屬光澤的胸甲部件。它由數千片僅有嬰兒巴掌大小、邊緣鋒銳、弧度完美的暗金色弧形鋼片組成。這些鱗片並非雜亂堆砌,而是以一種極其精妙的方式層層疊壓、緊密咬合,如同巨龍身上最堅韌的鱗甲,在燭火下流轉著冰冷而內斂的光澤,細密的百煉鋼紋路如同天然魚鱗紋清晰可見,更添幾分神秘與厚重。甲片的連接處,隱約可見特制的堅韌牛筋繩和深色皮革內襯。
整副胸甲線條流暢,弧度貼合人體,雖然只是部件,卻已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堅固與力量感!與常見的明光鎧大塊甲葉不同,它充滿了精巧而致命的美感,仿佛一件來自未來的殺戮藝術品!
“好!好一副龍鱗甲!” 李琰眼中爆發出驚人的神采,霍然起身。這甲冑的完成度,遠超他的預期!唐代工匠的智慧和執行力,令人嘆服!
“陛下,此甲關節處鱗片疊壓尤費功夫,確保穿戴者活動如常,毫無滯澀!” 閻立德指著胸甲與肩、肋的連接處,那里鱗片更小更密,疊壓方式也更為復雜。“關鍵心口、後心部位,” 他示意工匠將胸甲微微傾斜,露出內層,“按陛下旨意,內嵌了一層薄如蟬翼的鑌鐵!此鋼堅韌無匹,乃大食寶刀之材,尋常刀劍難傷分毫!”
阿史那雲忍不住上前兩步,伸手輕輕觸摸那冰冷的鱗甲表面,入手一片冰涼堅硬,鱗片邊緣雖利卻不割手,觸感奇異。“這…這甲真輕便!” 她驚訝道,原以為如此堅固的甲冑會沉重異常,沒想到這胸甲部件雖重,卻遠在她想象之下。
“輕便?” 李琰嘴角勾起一絲弧度,“光看可不夠。閻卿,試甲!”
“臣遵旨!” 閻立德早有準備。他示意工匠將胸甲部件牢牢固定在一個特制的堅實木人樁上。木人樁上還套著一件普通的明光鎧胸甲。
“第一試,強弓硬弩!” 閻立德喝道。殿外早已候命的禁軍神射手應聲而入,手持一張需兩人才能拉開的碩大擘張弩,對準了木人樁!箭頭閃爍著寒光,是專門用于破甲的三稜透甲錐!
殿內氣氛瞬間凝固!婉兒緊張地攥緊了錦被,阿史那雲也屏住了呼吸。
“放——!” 閻立德一聲令下!
嗡——!嗤——!
弩弦震響!特制的破甲箭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如同閃電般射出!目標直指龍鱗甲覆蓋的左胸心髒位置!
鐺——!!!!
一聲震耳欲聾、如同洪鐘大呂般的巨響在殿內炸開!火星四濺!
眾人定楮看去,無不駭然變色!只見那支足以洞穿尋常明光鎧的破甲錐,箭頭竟然…扁了!如同撞上了鐵壁銅牆!它死死地嵌在龍鱗甲表面,只留下一個淺淺的白痕和些許卷曲的鱗片邊緣!而被它穿透的、覆蓋在龍鱗甲外面的那件普通明光鎧胸甲,則被輕易洞穿了一個大洞,露出了里面完好無損的龍鱗甲本體!
“嘶…” 連見多識廣的禁軍神射手都倒吸一口涼氣!
“第二試!劈砍!” 李琰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一名身材魁梧、手持制式橫刀的禁軍悍卒上前,他深吸一口氣,運足全身力氣,暴喝一聲,手中橫刀化作一道匹練寒光,狠狠劈向龍鱗甲的右肩位置!那里是甲片疊壓的關鍵節點!
鐺—— 嚓——!
又是一聲巨響!這一次,伴隨著一聲清脆的斷裂聲!禁軍悍卒只覺一股巨大的反震力傳來,虎口發麻!定楮一看,他手中那把精鋼打造的橫刀,刀身…竟然從中斷成了兩截!前半截刀鋒打著旋飛了出去!而龍鱗甲被劈中的肩部位置,僅僅留下了一道稍深的劃痕,幾片鱗片邊緣微卷,整體結構…紋絲不動!
殿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被這恐怖的防御力驚呆了!
李琰走到木人樁前,親手撫摸著龍鱗甲上那淺淺的白痕和劃痕,感受著那冰冷堅硬的觸感,眼中閃爍著無比滿意的光芒!這防御力,遠超他的預期!這將是未來大唐精銳的制勝法寶!
“好!閻卿!將作監諸匠,大功一件!重賞!” 李琰的聲音帶著振奮。
“謝陛下!” 閻立德和工匠們激動地跪倒。
李琰的目光轉向搖籃中熟睡的小李寰,眼神變得無比柔和與深邃。他解下腰間懸掛的、象征著天子身份的蟠龍玉佩,親手將其系在了龍鱗甲部件內側一個特制的環扣上。
“這副甲…待寰兒成年之日,便是他的戰甲!” 李琰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宣告未來的力量,“朕要他身披龍鱗,執掌寰宇!這天下,朕替他打下來,他得替朕…守得住!守得穩!”
婉兒看著那副閃耀著寒光的龍鱗甲,又看看搖籃中懵懂的兒子,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對未來的期望,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阿史那雲則握緊了拳頭,眼中充滿了對這副寶甲和李琰那份豪情的崇拜。
洛陽•子時三刻
死寂!洛陽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宵禁的梆子聲早已響過,除了偶爾巡邏叛軍士兵沉重的腳步聲和甲冑踫撞聲,整座城市如同巨大的墳墓。達奚 府邸的書房內,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動著,映照著他慘白如紙、冷汗涔涔的臉。
他枯坐在書案前,手中緊緊攥著那塊刻有“子時,火起”的玉佩,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另一只手邊,是那支“狼牙衛”的警告箭。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鈍刀割肉。子時…已經到了!
外面依舊一片死寂。沒有火光,沒有喊殺聲。封常清許諾的“火起”在哪里?是計劃失敗了?還是…這根本就是安慶緒設下的圈套,就等著他自投羅網?
“老爺…” 老管家如同幽靈般閃進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府外…府外好像多了幾雙眼楮…牆角…有…有黑影…”
達奚 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完了!安慶緒果然在盯著他!他猛地看向那支狼牙箭,安慶緒的警告言猶在耳︰“安坐勿動,靜待天誅”!如果他此刻有任何異動…滿門抄斬就在眼前!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他。對唐軍的承諾?對家族的愧疚?在滅門屠刀面前,顯得那麼蒼白無力!他不能賭!他輸不起!
“熄燈…熄燈…” 達奚 的聲音如同破敗的風箱,充滿了絕望,“告訴所有人…睡覺…什麼都不要做…什麼都不要管…”
老管家如蒙大赦,連忙吹熄了書房的油燈。書房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達奚 粗重的喘息和劇烈的心跳聲在死寂中回蕩。他癱坐在椅子上,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他選擇了屈服,選擇了苟活。至于唐軍…听天由命吧…
洛陽城西•金墉城附近
幾個黑影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伏在冰冷的城牆根下。他們是封常清派出的精銳死士,領頭的是一個叫“黑鷂”的老斥候。他們按照計劃,在子時潛行至金墉城附近,這里是達奚 部曲負責的一段相對薄弱的城牆。
“頭兒,時間到了!里面…沒動靜啊!” 一個年輕死士壓低聲音,焦急地看著毫無異樣的城牆。
“再等等!” 黑鷂經驗老道,眼神銳利如鷹,死死盯著城頭。約定的信號是城頭舉火為號,同時城內起火制造混亂。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城頭死寂一片。別說火光了,連巡邏的叛軍都似乎比平時少了許多!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在每個人心頭。
“頭兒!不能再等了!天快亮了!” 另一個死士催促道。
黑鷂一咬牙,眼中閃過一絲決絕!達奚 靠不住!但軍令如山!必須制造混亂,給城外大軍創造哪怕一絲機會!
“動手!強攻信號點!用火箭!燒他娘的糧倉附近草料堆!” 黑鷂低吼一聲,果斷改變計劃!
幾名死士迅速取下背負的強弓,搭上特制的、包裹著浸油棉絮的箭矢。黑鷂親自取出火折子,噗地吹燃!
“放——!”
嗖!嗖!嗖!
幾支燃燒的火箭劃破漆黑的夜空,如同流星般,帶著淒厲的呼嘯,精準地射向金墉城附近幾處早已探查好的、堆積著大量干燥草料的區域!
“敵襲——!有火箭——!”
“走水了!快救火——!”
城頭瞬間炸開了鍋!驚慌的呼喊聲、急促的銅鑼聲打破了死寂!幾處被火箭命中的草料堆迅速燃起大火,火借風勢,濃煙滾滾!
然而,預想中的城內大規模混亂並未出現!叛軍反應雖然有些慌亂,但並未崩潰。更可怕的是,幾乎在火起的瞬間,金墉城附近幾處陰暗的角落和城牆上,猛地亮起無數火把!伴隨著弓弦震響!
嗡——!嗤嗤嗤——!
密集的箭雨如同飛蝗般,居高臨下,朝著黑鷂他們藏身的位置覆蓋下來!顯然,叛軍早有防備!這就是一個陷阱!
“撤!快撤——!” 黑鷂目眥欲裂,嘶聲狂吼!他猛地推開身邊一個年輕的死士,自己卻被數支勁弩射中後背和腿部!鮮血瞬間染紅了衣甲!
“頭兒——!” 年輕死士悲呼。
“走啊——!把消息…帶回去…給封帥…” 黑鷂用盡最後力氣嘶喊,轉身揮舞橫刀,撲向追來的叛軍,用身體為同伴爭取時間…
洛陽•偽燕皇宮•寢殿
安慶緒被外面的喧嘩和火光驚醒。他猛地坐起,肥胖的臉上橫肉抖動,眼中充滿了驚疑和暴戾。一個內侍連滾爬爬地沖進來︰“陛…陛下!城西金墉城附近發現唐軍死士!放了幾把火,已被射殺驅散!達奚 府邸…毫無動靜!”
“達奚 …毫無動靜?” 安慶緒眼中凶光爆射,嘴角卻咧開一個猙獰的笑容,“好!好得很!看來這老狗還算識相!知道跟朕玩花樣是什麼下場!” 他猛地掀開錦被,赤著腳走下龍床,肥胖的身軀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惡鬼。
“傳旨!狼牙衛!” 安慶緒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給朕盯死達奚 !還有所有可能懷有二心的前朝降官!再發現一絲異動…殺!無!赦——!朕要讓他們知道…這洛陽城…是朕的!誰也別想拿走——!!!”
西域•追擊路上•黎明
戰馬的嘶鳴、刀兵的踫撞、垂死的哀嚎已經漸漸遠去。李嗣業率領的精銳輕騎如同不知疲倦的狼群,餃尾追殺潰散的拔野古殘兵,已經整整一夜!戈壁灘上,到處是倒斃的戰馬、殘缺的尸體和丟棄的兵器,在晨曦微光中顯得格外淒涼。
李嗣業勒住有些疲憊的戰馬,他那柄巨大的陌刀斜指地面,刀鋒上凝固的暗紅血塊訴說著昨夜的瘋狂殺戮。他舉目四望,潰逃的胡騎早已不成建制,散入茫茫戈壁深處。
“窮寇莫追!收攏隊伍!清點斬獲!” 李嗣業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卻依舊如同金鐵交鳴。
很快,戰報匯總上來。昨夜追擊,斬首兩千余級,俘獲戰馬千匹,潰敵四散,拔野古主力…名存實亡!更重要的是,在追擊過程中,前鋒斥候抓到了幾個舌頭,嚴刑拷問下,終于撬開了關鍵情報︰大食哈里發派出的前鋒騎兵,一支約三千人的精銳,已越過蔥嶺,正在急速趕來!目標正是疏勒!他們本想與拔野古合兵,卻沒想到拔野古敗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慘!
“大食人…終于來了!” 李嗣業眼中非但沒有懼色,反而爆發出更熾熱的戰意!他猛地調轉馬頭,看向疏勒方向,郭子儀老帥的帥旗應該正在回師。
“傳令!全軍回師疏勒!加固城防!告訴郭老帥…” 李嗣業的聲音響徹戈壁,充滿了鐵血豪情︰
“…洗干淨陌刀!備好猛火油!”
“…咱們…等著會一會那大食的彎刀——!”
長安•灞上•皇家獵苑•午後
陽光和煦,微風輕拂。為了給上官婉兒靜養,也為了讓皇子李寰接觸些新鮮空氣,在孫御醫的首肯下,帝輦移駕至風景秀麗的灞上獵苑行宮。行宮花園內,綠草如茵,鳥語花香。
婉兒坐在鋪著厚厚軟墊的涼亭中,氣色比在深宮時好了許多。搖籃被放在她身旁的草地上,小李寰包裹在柔軟的襁褓里,睜著烏溜溜的大眼楮,好奇地打量著這個新奇的世界。那塊“天賜金紋玉”,被阿史那雲用一根特制的金絲絡子系著,掛在寰兒的心口位置。在陽光下,玉石中心的淡金色紋路仿佛活了過來,流淌著溫潤的光澤,映得小家伙的臉蛋也紅撲撲的,格外精神。
李琰難得卸下繁重政務,一身常服,坐在婉兒身邊,目光溫柔地看著搖籃中的兒子,偶爾用手指逗弄一下小家伙的臉頰,引得寰兒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阿史那雲則像個大孩子,采了些野花編成花環,試圖戴在寰兒頭上,被小家伙用小胖手好奇地抓弄著。這一幕,充滿了天倫之樂的溫馨。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悠揚、帶著明顯異域風情的駝鈴聲,由遠及近,打破了花園的寧靜。高力士快步走來,神色有些奇異,躬身稟報︰
“啟稟陛下,宮門外有一支波斯商隊求見。其首領…自稱波斯薩珊王朝流亡公主…查拉維charaeva)。她言道…行經此地,忽感東方有祥瑞之光沖天,與故國傳說中的聖物‘光明之淚’氣息相似,故特來拜見天朝上國皇帝,並獻上禮物,以求一見祥瑞…”
“波斯公主?祥瑞之光?” 李琰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識地落在了兒子心口那塊流淌著金紋的寶玉上。阿史那雲和婉兒也驚訝地看向寰兒胸前的玉佩。
“光明之淚?” 李琰咀嚼著這個陌生的名字,眼中閃過一絲深邃的光芒。他看向高力士︰“宣。”
很快,在宮人的引領下,一位身姿曼妙、面覆輕薄白紗的女子款款走來。她穿著繁復華麗的波斯宮廷長裙,金線繡滿神秘的紋飾,露出的眉眼深邃如星海,帶著一種異域女子特有的風情與高貴。她身後跟著幾名同樣裝束奇特的波斯隨從,捧著幾個華麗的錦盒。
這位波斯公主查拉維,目光在涼亭中眾人身上掃過,最終,牢牢地、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震驚與探尋,定格在了搖籃中、心口佩戴著金紋玉的小李寰身上!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再也無法移開!
“偉大的大唐皇帝陛下,” 查拉維的聲音如同清泉擊玉,帶著奇異的韻律,她優雅地行了一個波斯宮廷禮,目光卻始終未離小李寰胸前的寶玉,“查拉維…似乎找到了那縷祥瑞之光的源頭…它純淨而古老的氣息…竟與我薩珊王庭失落已久的聖物‘光明之淚’…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