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別墅的餐廳。長桌上擺著精致卻並不奢華的晚餐,氣氛溫馨。窗外華燈初上,城市的霓虹與別墅區的寧靜形成對比。一場秋雨剛過,玻璃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話題始于顧曉芸無意間提到白天路過市中心豪華商場時,看到櫥窗外一個清潔工阿姨正望著里面昂貴的奢侈品發呆,眼神復雜。
顧十七神態平和,但眼神深處帶著一絲看透世事的了然與淡淡的批判。他用餐動作優雅,仿佛一切享受都自然而然,卻又超然其外。
林小蔓細心體貼,對社會現象有敏銳的觀察,聞言也放下筷子,輕輕嘆了口氣。
顧曉芸語氣帶著些許不平和困惑,那幕場景顯然觸動了她。
“那個阿姨的眼神,好讓人難受啊。”顧曉芸戳著碗里的米飯,“明明都是人,為什麼有的人可以隨手買下幾十萬的包,而有的人卻要為下一頓的餐費發愁?哥,你不是常說人是平等的嗎?可這……哪里平等了?”
林小蔓也輕聲附和︰“是啊,有時候覺得,這種金錢帶來的鴻溝,比很多東西都更難逾越。”
顧十七緩緩放下湯匙,目光掃過桌上不算鋪張卻足夠優質的菜肴,又望向窗外遠處那些普通的居民樓燈光,緩緩開口,聲音沉穩而清晰︰
“人是平等的。”他首先肯定了這個前提,語氣不容置疑,“在生命權、在人格尊嚴、在法律面前的機會平等理論上)、以及在作為‘人’這個物種的基本屬性上,無疑是平等的。這是文明的基石,也是我們討論一切問題的起點。”
他話鋒一轉,如同精準的手術刀切入核心︰“但是,貨幣的多少,卻有差距。權力的大小,更有差距。 而這後兩者的差距,在現實中,往往會扭曲、侵蝕、甚至試圖掩蓋前者的平等。”
“我們需要追問的是,”顧十七的目光變得銳利,“貨幣是什麼?權力又是什麼?”
他自問自答︰“貨幣,是人類社會制度的一項發明。 最初是為了方便交換,衡量價值。但它逐漸演變成了一種強大的社會權力符號。它本身沒有價值,它的價值由背後的制度信用和社會共識賦予。誰掌握了設計、發行、分配貨幣或者說經濟資源)的制度權力,誰就在很大程度上掌握了塑造社會形態和人與人關系的權力。”
“而權力,從其最初形態來看,是為了管理公共事務、維持社會秩序而產生的。”他繼續剖析,“但一旦產生,權力本身就會尋求自我延續和擴張。它與貨幣經濟資源)結合,便形成了穩固的、能夠自我強化的統治結構。”
顧曉芸若有所悟︰“所以……貧富差距,其實根源是……制度設計的問題?”
“這正是私有制為核心的這個特定歷史階段制度的特點,或者說,是其運行必然會導致的後果之一。”顧十七的語氣帶著一種冷靜的學術般的剖析,“私有制鼓勵積累、競爭和效率,在歷史上曾極大地釋放了生產力。但它也如同一個設計精巧卻冷酷的機器,其內在邏輯會不斷地、自發地制造和擴大貧富分化。因為資本會天然地趨向于集中,就像水往低處流一樣自然。”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沉重的意味︰“而比貧富分化本身更可怕的,是這個過程所帶來的異化。尤其是對處于弱勢的窮人而言。”
“異化?”林小蔓輕聲問,這個詞讓她感到一絲不安。
“是的,異化。”顧十七的眼神中流露出悲憫,“在巨大的、無處不在的貧富差距和權力落差長期浸泡下,這個制度會悄無聲息地、系統性地扭曲人的認知。它會讓你忘記‘人人生而平等’這個起點。”
他看向顧曉芸,仿佛在看著那個窗外的清潔工阿姨︰“那個阿姨的眼神里,或許不只是羨慕,可能還摻雜著一種連她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識到的自卑、認命、甚至是對自身價值的否定。她會下意識地覺得,那些能隨意消費奢侈品的人,不僅僅是‘有錢’,可能更‘高級’、更‘成功’、甚至更‘正確’。”
“而另一邊,某些擁有大量財富和權力的人,也可能在這種結構中,潛移默化地產生一種優越感,認為自己的地位完全是個人努力和天賦的結果,從而忽略了他所依賴的制度本身帶給他的巨大優勢,甚至可能失去對他人困境最基本的共情。”
顧十七的語調升高,帶著批判的力量︰“這才是私有制對窮人最深層次的傷害之一——它不僅僅讓他們貧困,更可能讓他們在精神上自我矮化,從內心接受這種不平等的等級劃分,認為窮是‘命’,是‘自己沒用’,而富是‘理所當然’! 它讓不平等不僅存在于外部資源分配上,更可悲地,內化到了人的精神世界里!”
餐廳里一片寂靜,只有窗外細微的雨聲。顧曉芸和林小蔓都感到一種深深的震撼和寒意。她們從未從這個角度如此深刻地思考過貧富問題。
“貨幣和權力本身只是工具,”顧十七總結道,語氣恢復平靜卻充滿力量,“但在特定的制度下,它們成了劃分等級、制造異化的核心引擎。我們看到了問題,就不能止步于感慨。”
“那……我們能做什麼?”顧曉芸急切地問,她年輕的心靈渴望一個答案。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清醒的認知。”顧十七鄭重地說,“我們必須時刻銘記‘人人生而平等’這個元起點,並用這個信念去對抗那種試圖將人分為三六九等的制度性催眠和異化。無論你擁有多少貨幣或權力,或是缺少它們,都絕不能讓它定義你作為一個人的根本價值。”
“其次,是理解制度的運作。”他繼續道,“認識到貧富差距很大程度上是制度設計的產物,而非純粹的個人能力問題。這能讓我們對社會現象有更深刻、更慈悲的理解,避免簡單、粗暴地指責窮人‘不努力’,或盲目崇拜富人‘超能力’。”
“最後,是思考和改進制度。”顧十七的目光投向更遠方,“既然制度是人設計的,那它就可以被改進。如何設計一個既能保證效率活力,又能更好地保障實質平等、遏制資本無序擴張、促進機會公平、讓貨幣和權力真正服務于人而非異化人的制度?這是我們這代人,以及未來無數代人,需要持續探索的永恆課題。”
他拿起筷子,輕輕敲了敲碗邊,發出清脆的響聲,仿佛一聲警醒。
“記住,真正的平等,不是結果的平均主義,而是起點的公平、過程的公正,以及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讓貨幣和權力的差距,侵蝕我們內心對‘人之平等’的堅定信念。”
晚餐繼續,但氣氛已然不同。窗外,雨停了,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但在這片光芒之下,那些關于平等、制度與人性的深刻思考,如同種子般,悄然埋入了听者的心田。顧十七的話語,如同擦去了一層迷霧,讓她們看到了繁華表象下更深刻、更復雜的運行邏輯。未來的路,不僅是個人的修行,也關乎對更公平世界的思考與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