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磨蹭什麼呢!\"包工頭站在升降機上吼著,金鏈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今天不澆完,誰都別想拿工資!\"
中午休息時,顧十七蹲在鋼筋堆旁啃饅頭。手機震動起來,是銀行的還款提醒——房貸扣款成功,余額還剩327.58元。
\"又到還款日了?\"老馬湊過來看了一眼,\"你這房子買的,比娶媳婦還費錢。\"
顧十七苦笑。當初買房時,售樓處說這片區要建重點小學,房價肯定漲。結果兩年過去了,學校連地基都沒挖,房價卻跌了15。
\"听說城南工地招鋼筋工,日結,一天三百。\"老馬壓低聲音,\"就是得爬三十多層...\"
顧十七抬頭看了看自己正在建的這棟樓,突然覺得諷刺——他每天在給別人建房子,自己的房子卻可能要供不起了。
下午三點,意外發生了。
七樓腳手架突然坍塌,三個工人像斷線的木偶一樣摔了下來。顧十七眼睜睜看著一個年輕小伙砸在自己面前,安全帽滾出老遠,鮮血從耳朵里汩汩流出。
救護車來的時候,人已經沒氣了。
\"都他媽看什麼看!繼續干活!\"包工頭踢了一腳散落的鋼管,\"誰再磨洋工,就跟他們一樣滾蛋!\"
晚上,工棚里異常安靜。死去的工人床鋪被迅速清空,仿佛從未存在過。顧十七盯著手機里的計算器——房貸48萬,按現在的工資,不吃不喝要還16年。
\"老馬,你說我們這麼拼命,到底圖什麼?\"
老馬正在往膝蓋上貼膏藥,聞言愣了一下︰\"圖個安身立命唄。城里沒房,連狗都看不起你。\"
\"可我們建的這些房子,真的有人住嗎?\"顧十七指著窗外那片燈火稀疏的新城區,\"晚上亮燈的有十分之一嗎?\"
老馬沉默了許久,突然說︰\"你知道為什麼工地永遠招不滿人嗎?因為干這行的,要麼累死了,要麼殘了回老家了。\"
顧十七想起父親賣地時的眼神,突然明白了那種絕望——土地沒了,房子成了唯一的寄托,哪怕這個\"家\"要榨干他們最後一滴血。
事故後第三天,顧十七被調去了裝修隊。
\"你小子走運了,不用風吹日曬。\"包工頭拍拍他肩膀,\"好好干,一天能多掙五十。\"
所謂的\"走運\",是在密閉的房間里刷油漆、貼瓷磚,呼吸著甲醛和粉塵。顧十七的咳嗽越來越嚴重,有時候半夜會被自己的咳喘驚醒。
這天收工早,他決定去看看自己那套許久未歸的房子。
小區門口貼著大大的橫幅︰\"熱烈慶祝陽光新城三期開盤!首付20萬起!\"售樓處人頭攢動,比他兩年前買的時候還熱鬧。
電梯里,顧十七遇到了對門的鄰居——一個滿臉倦容的中年女人,手里拎著醫院的ct袋。
\"新搬來的?\"女人主動搭話。
\"買了兩年了,一直在外打工。\"顧十七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黑,\"您這是...\"
\"肺癌。\"女人平靜地說,\"紡織廠干了十五年,醫生說跟車間粉塵有關。\"
電梯停在12樓,兩人沉默地走向各自的房門。顧十七掏出鑰匙,突然听見背後傳來壓抑的哭聲。
\"大姐,您...\"
女人擺擺手,顫抖著打開門︰\"沒事...就是今天醫院說,我的醫保不夠用了...\"
顧十七站在門口,看著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突然感到一陣窒息——這套用祖傳土地換來的房子,真的值得嗎?
第二天,工地來了幾個穿西裝的人。
\"總公司領導視察!都精神點!\"包工頭點頭哈腰地跟在後面。
顧十七正蹲在地上拌水泥,听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這個項目進度太慢了,必須加快!銀行那邊催著放款呢!\"
抬頭一看,竟是林志遠——當年那個要買他們村土地的農業公司代表,現在胸牌上寫著\"宏建地產副總經理\"。
林志遠也認出了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露出職業微笑︰\"這不是顧先生嗎?怎麼,改行做建築了?\"
顧十七手上的水泥鏟\" 當\"掉在地上。
\"林總認識這工人?\"包工頭諂媚地問。
\"老朋友了。\"林志遠拍拍顧十七的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把他釘進地里,\"好好干,你們建的可是城市的未來啊!\"
領導們走後,工友們圍了上來。
\"十七,你認識大老板啊?\"
顧十七盯著林志遠遠去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什麼——從收購農村土地,到開發房地產,再到農民工進城買房,這是一條完整的剝削鏈條。而他們這些底層勞動者,不過是資本齒輪上的潤滑油。
\"不算認識。\"他彎腰撿起水泥鏟,\"就是老家的一個吸血鬼。\"
連續加班兩周後,顧十七倒下了。
醫生說是過度勞累加上化學物質中毒,需要住院觀察。包工頭來醫院看了一眼,丟下兩千塊錢和一句\"愛治不治\"就走了。
病房里,顧十七接到了銀行的催款電話。
\"顧先生,您本月房貸已經逾期三天了...\"
掛掉電話,他盯著天花板發呆。隔壁床是個斷了腿的快遞小哥,說是在送餐途中被車撞的,平台以\"非工作時間\"為由拒絕賠償。
\"現在這些公司啊,用人時說得天花亂墜,出事了一腳踢開。\"快遞小哥苦笑道,\"我們這些農村來的,在城里沒根沒基,只能任人宰割。\"
顧十七想起了村里的土地,想起了父親佝僂的背影,想起了那碗三塊錢的泡面——農民被壓榨得越狠,城市底層的生活就越艱難,而資本卻在這惡性循環中不斷膨脹。
出院那天,顧十七直接去了勞動局。工作人員听完他的遭遇,同情地嘆了口氣︰\"沒簽勞動合同?”
走出勞動局大門,陽光刺得顧十七睜不開眼。手機又響了,是父親。
\"十七啊,村里又來了個化工廠,河水都不能喝了...\"顧老漢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你...你在城里過得好嗎?\"
顧十七看著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流,突然哽咽了︰\"爸,我想回家。\"
\"回來干啥?地都沒了...\"電話那頭傳來劇烈的咳嗽聲,\"你在城里有房,好好過日子...\"
掛掉電話,顧十七走向公交站台。廣告牌上,林志遠西裝革履地微笑著,身後是拔地而起的樓盤,標語寫著\"築夢城市新生活\"。
公交車來了,擠滿了疲憊的面孔。顧十七摸了摸口袋里僅剩的五百塊錢,突然明白了這個游戲的規則——農民賣地進城,成為廉價勞動力;資本用他們的血汗建起高樓,再高價賣給他們;當他們被榨干最後一滴血時,就會被無情拋棄。
而在這個循環里,唯一不斷增殖的,只有那些冰冷的數字——地價、房價、gdp...
顧十七抬起頭,看見高樓玻璃幕牆上反射的陽光,刺眼得像一把把利劍。他突然很想回到那片已經被污染的麥田,至少在那里,他還能聞到泥土的真實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