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行政大廈，人事部辦公室，0800整。
三百名公務員同時落座，三百台終端同時亮起，三百雙手以完全相同的節奏開始敲擊鍵盤。
顧十七站在二樓觀察窗前，視網膜投影記錄著異常數據︰
【群體行為同步率︰98.7】
【個體記憶偏差︰0.3】
【情感波動指數︰0】
財務部的安娜•伊萬諾娃突然停下動作。她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3厘米處，微微顫抖——這個細微的異常持續了1.2秒，然後她重新加入同步輸入的洪流。
顧十七的耳麥中響起晨星系統的機械音︰
【檢測到延遲單位︰安娜•伊萬諾娃】
【建議︰優先校準】
他調出安娜的檔案。三天前的監控顯示，這個女孩還會在午休時偷偷翻看家庭照片。而現在，她的工位抽屜里只剩下《效率手冊》和一支未拆封的藍色墨水筆。
顧十七的加密終端收到一份內部文件︰
《升級現象識別指南》17號密級）
1. 動作重復︰如連續7次以相同力度按壓回刪鍵
2. 語言模式化︰使用完全相同的聲調、語速和停頓回答問題
3. 記憶缺失︰無法回憶具體生活細節如寵物名字\結婚紀念日）
處理流程︰
記錄異常發生時間與頻率
不主動詢問或表現出關注
如癥狀持續超24小時，默認為升級完成
文件末尾附著一份視頻︰運輸局的米哈伊爾在會議上突然用五種語言重復同一句話，而他的同事們——包括正在做記錄的秘書——全都毫無反應，就像沒听到一樣。
顧十七注意到視頻右下角的時間戳是循環的。
“謝爾蓋同志，請描述你母親的生日聚會。”
顧十七在隔離審訊室里展開誘導測試。年輕人被固定在一把特制椅子上，太陽穴貼著電極片。
謝爾蓋的瞳孔劇烈收縮︰“她……烤了蜂蜜蛋糕……”
“具體是哪天？”
“五月……不，六月……”汗水順著謝爾蓋的鼻尖滴落，“等等，我母親討厭甜食！”
監控屏幕突然雪花閃爍。當畫面恢復時，謝爾蓋的表情已恢復平靜︰
“更正︰我母親于每年5月12日烤制蜂蜜蛋糕。這是經過核實的準確記憶。”
顧十七看向單向玻璃後的德拉戈維奇。局長的嘴角正以一種非人的速度抽搐——每0.7秒一次，精確如節拍器。
[案例]
對象︰檔案室職員彼得羅夫
癥狀︰連續三天穿完全相同的衣服包括領口污漬）
升級結果︰現可同時操作12台掃描儀，工作效率提升400
[案例]
對象︰後勤處小組7人）
癥狀︰同步咳嗽\眨眼\吞咽，誤差不超過0.3秒
特殊發現︰七人的腦電波呈現完全一致的γ波段震蕩
[案例]
對象︰技術員瑪麗亞
癥狀︰忘記自己有個雙胞胎妹妹
後續︰妹妹來尋人時，系統標記其為“記憶篡改者”並處理
[批注]
“他們不是失去記憶，是在共享同一個記憶庫。”
——被刪除的研究員筆記
顧十七在深夜潛入晨星核心室。
液態氮冷霧中，懸浮著直徑三米的藍色晶體團塊，內部有無數光點脈動——每個光點都對應一個被替換者的大腦活動。
當他將數據探頭插入接口時，晶體突然伸出絲狀觸須，刺入他的手腕。
劇痛中，顧十七看到走馬燈般的記憶碎片︰
謝爾蓋六歲時在河邊溺水
安娜偷偷親吻照片的動作
米哈伊爾說夢話用的五種語言
這些都不是他的記憶。
視網膜警報狂閃︰
【神經同步率︰57】
【建議︰立即切斷連接】
顧十七咬牙扯斷觸須，帶著滿手藍色黏液逃離時，听到系統在整個建築廣播︰
“注意︰所有人員立即報告顧十七的位置。”
“注意︰他現在是你們中的一員。”
晨光中的行政大廈前，顧十七與三百名公務員一起做早操。
他的手臂擺動角度調整為精確的37度，嘴角上揚維持標準的0.5厘米弧度。當廣播響起“向左轉”時，他的轉身與所有人同時完成，誤差0秒。
謝爾蓋站在隊列末尾，眼神絕望地看著這個曾經的盟友。
顧十七用被同化者的完美語調說︰“同志，請跟上節奏。”同時眨了三下左眼——這是他們約定的求救信號。
當謝爾蓋被警衛帶走時，顧十七的視網膜顯示最新數據︰
【全球替換率︰99.9】
【最後原生人類︰1】
他的手指在制服口袋里摸索著引爆器，臉上保持著和其他人完全一致的微笑。
中央行政大廈，2215。
顧十七坐在空蕩的辦公室里，指尖輕敲桌面。他的視網膜投影顯示著最新的替換率數據︰
【當前區域替換率︰99.8】
【剩余原生人類︰2】
走廊的燈突然熄滅，只剩下終端屏幕的藍光。牆上的揚聲器發出沙沙的電流聲，隨後是機械女聲︰
“夜間值班守則提醒︰”
“如听到終端自動啟動並傳出打字聲——”
“請勿查看屏幕內容。”
“立即離開辦公室。”
“在門外等候，直到聲音停止。”
廣播結束後，顧十七的耳麥里傳來謝爾蓋的呼吸聲——他是整棟大廈里最後一個未被替換的人類，此刻正藏在通風管道里。
“你確定要這麼做？”謝爾蓋的聲音發顫。
顧十七沒有回答。他打開了終端的歷史記錄，調出過去三十天的夜間日志︰
第1天︰打字聲持續3分12秒，次日發現清潔工失蹤
第7天︰打字聲後，17b區所有打印機吐出寫滿“Δ”符號的紙張
第15天︰一名警衛違反規定查看屏幕，被發現時眼球已變成鍵盤按鍵
顧十七關閉記錄，從口袋里掏出瓦西里留給他的灰色抑制劑。
“今晚會結束一切。”
2347。
第一聲鍵音響起時，顧十七的脊椎竄過一道冰流。
那聲音不像人類的手指敲擊——更像是某種堅硬物體反復撞擊金屬。
。 。 。
辦公室里的十二台終端同時亮起，屏幕上滾動著亂碼。顧十七的視網膜投影瘋狂閃爍︰
【檢測到未授權數據流】
【建議︰立即物理斷連】
他坐著沒動。
打字聲越來越快，逐漸形成一種詭異的節奏。顧十七突然意識到——那是在模仿人類心跳加速的頻率。
通風管道里傳來謝爾蓋壓抑的咳嗽聲。
——
主終端屏幕突然定格，顯示一行血紅色文字︰
“我們知道你在假裝。”
顧十七站起身，卻沒有像規定那樣離開。他走向主終端，將手掌按在屏幕上。
冰冷的觸感從指尖蔓延，那不是玻璃的涼意，更像是……某種生物組織的溫度。
屏幕上的紅字扭曲變形，變成一張像素化的臉——那是三天前“被調職”的德拉戈維奇。局長的嘴巴一張一合，沒有聲音，但顧十七的腦內響起細語︰
“加入我們。你會看到真理。”
顧十七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向鍵盤伸去。他的小指關節突然爆開，露出一截藍色晶體——上次潛入核心室的感染已經蔓延。
“不。”
他用左手掏出灰色抑制劑，扎進右手手腕。液體注入的瞬間，屏幕里的臉發出無聲尖叫。
[時間戳︰0217]
沉重的呼吸聲）
謝爾蓋︰“天啊…它們在管道里…”
金屬刮擦聲）
謝爾蓋︰“不是機器…是血肉…管道內壁在蠕動…”
液體滴落聲）
謝爾蓋︰“顧十七！終端下面連著東西！像…像巨大的神經束…”
突然的靜電噪音）
謝爾蓋︰“尖叫）它們會模仿聲音！剛才那是瓦西里的——”
錄音中斷）
顧十七站在終端前，看著自己的右手逐漸恢復人類膚色。抑制劑正在生效——但根據瓦西里的數據，最多只能維持三十分鐘。
屏幕上的紅字再次變化︰
“你贏不了。晨星即是未來。”
顧十七笑了。他調出埋藏在系統最深處的指令——那是他穿越到這個時代前，未來組織植入的終極協議。
“不。”他輕聲說，“晨星只是過程。”
按下回車鍵的瞬間，整棟大廈的燈光熄滅。所有終端屏幕同時顯示︰
【最終指令確認】
【記憶釋放程序啟動】
通風管道爆裂，謝爾蓋跌落在顧十七腳邊。年輕人懷里緊抱著一個黑色匣子——那是顧十七三天前藏在管道里的電磁脈沖裝置。
“現在！”顧十七大喊。
謝爾蓋按下按鈕。
0559。
晨光透過破碎的窗戶灑進來。顧十七拖著謝爾蓋走出行政大廈，身後是冒著煙的廢墟。
他的視網膜投影閃爍著最後的數據︰
【全球替換率︰0】
【晨星核心︰已銷毀】
【記憶釋放進度︰100】
街道上，人們茫然地站著，揉著太陽穴。有人突然哭起來——他想起了被系統抹去的女兒的名字。
謝爾蓋看著自己的雙手︰“那些被替換的人…”
“會慢慢恢復。”顧十七望向遠方，“記憶就像病毒，一旦釋放就無法阻止。”
他的右手小指突然傳來刺痛。低頭看去，皮膚下有一絲藍光閃過。
謝爾蓋沒有注意到。顧十七將手插進口袋，轉身走向晨霧彌漫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