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鏡面通道的瞬間，2號葉雲天的鼻腔涌入熟悉的冷冽空氣——那是2號宇宙特有的金屬氣息，混合著臭氧與冷凝劑的味道。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皮膚下流動的銀色脈絡在黑暗中若隱若現，這是長期暴露于無鏡環境的“無面者”特征，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維持身體機能的納米流體。
“歡迎回家，鏡像偷渡者。”空蕩的廣場傳來電子合成音，數百盞地燈依次亮起，照亮了由三稜柱和圓錐體構成的建築群。這些幾何體表面覆蓋著防反射涂層，連月光都被吸收成均勻的灰霧，唯有他手腕上的智能手表發出幽藍光芒，表盤指針指向西北方的尖頂建築——那是舊時代的天文館，如今被改造成了城市的“記憶中樞”。
街道空無一人，櫥窗里陳列著沒有倒影的商品︰啞光金屬腕表、毛玻璃材質的眼鏡、表面布滿凹痕的餐具。當他路過某家服裝店時，櫥窗玻璃突然發出嗡鳴，涂層下隱約浮現出被刪除的廣告影像︰某個女人正在試戴鏡子項鏈，頸間的倒影與本體錯位0.3秒——那是2號宇宙早期“鏡像污染”的典型癥狀。
手表指針劇烈抖動，最終指向天文館地下三層。電梯門打開的瞬間，寒氣裹挾著冰晶撲面而來，數百根冰柱從天花板垂落，每根冰柱里都封存著不同的物品︰破碎的眼鏡、融化的懷表、被碾成薄片的鏡子碎片。在中央位置，巨大的冰棺里躺著一個女人，她的身體被冰晶切割成多面體，每一面都折射出不同的光影，卻唯獨沒有倒影。
“林月瞳……”2號的聲音在冰晶間回蕩，激起細碎的雪崩。他觸踫冰棺表面，納米流體在指尖凝結成霜，表盤突然跳出一串舊代碼，那是他三年前試圖破解的“鏡像復活程序”。當代碼投影到冰棺上時，女人的睫毛突然顫動，冰晶表面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痕。
碎裂聲中，冰棺崩塌成藍色粉末。林月瞳踉蹌著跌入他的懷中，發梢滴落的不是水珠，而是銀色的液態金屬。她抬起頭，2號卻後退半步——那張臉太過熟悉，分明是1號宇宙林月瞳的容貌，帶著溫暖的笑意和眼角淡淡的痣，而他記憶中的妻子，面容總是隨著光線變化的模糊光斑。
“他們說……這樣你會更容易接受。”林月瞳的聲音帶著機械的滯澀，金屬發絲在空氣中氧化成灰色，“回音井的納米修復系統，會根據接觸者的認知自動模擬外貌。但我……”她伸手觸踫牆壁，指尖留下淡淡的水印，“我不記得自己原本的樣子了。”
2號的手表突然投射出全息地圖，紅色光標閃爍在城市中心的“歸零廣場”。那里本該是市政廳的位置，如今卻矗立著高達百米的黑色方碑，碑體表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0”和“1”——那是2號宇宙的“存在證明碑”，每個居民的人生都被編碼存儲，唯獨沒有影像記錄。
“他們告訴我，鏡子會讓人質疑現實。”林月瞳的金屬裙擺掃過地面，留下一串轉瞬即逝的腳印，“但當你在1號宇宙觸踫鏡子時，我在回音井能看見光。很溫暖的光，像……像我們婚禮時懸浮的金屬板，第一次映出你的影子。”
歸零廣場的方碑前，2號取出1號宇宙帶回的碎鏡碎片。碎片邊緣還沾著1號林月瞳的液態光血，在黑暗中劃出彩虹軌跡。當碎片觸踫方碑的瞬間，整個城市突然震動，防反射涂層成片剝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微型投影器——所謂的“無鏡之城”，不過是用全息投影編織的謊言，真實的建築表面覆蓋著億萬個像素點，正在投射出虛假的啞光質感。
“警告！檢測到外來鏡像能量！”方碑發出紅光，無數機械臂從地下伸出，“請立即銷毀污染載體，否則將啟動城市自毀程序。”
林月瞳突然抓住2號的手腕，金屬指甲刺入他的納米流體皮膚︰“你以為我們是唯一的‘無面者’？看看這些牆壁！”她扯開方碑的表皮，露出下面的全息記錄——成排的休眠艙里，躺著面容模糊的真實居民，他們的大腦連接著中央處理器，正在夢境中體驗被編程的人生。
“我們是被制造出來的鏡像替代品，用來測試‘無倒影社會’的可行性。”她的容貌開始不穩定，左眼變成1號的褐色，右眼維持著2號的銀灰，“真正的居民早在二十年前就躲進了地下，而我們……只是會呼吸的代碼。”
城市的天穹開始崩塌，防反射涂層如雪花般飄落，露出上層空間懸掛的巨型投影儀。2號將碎鏡碎片刺入方碑核心，彩虹光流順著電路蔓延，休眠艙的艙門紛紛開啟，沉睡的居民們在光芒中甦醒，他們的皮膚下流動著與2號相同的銀色脈絡，卻在接觸光線的瞬間，各自投下了獨一無二的影子。
“原來我們的真實長相，藏在別人的眼楮里。”林月瞳的容貌終于穩定，那是介于1號與3號之間的柔和線條，眼角沒有痣，卻有一道淡淡的鏡紋，“當你在1號宇宙照鏡子時，其實是在看我們的可能性。”
地面裂開，露出通往地下的階梯。階梯兩側的牆壁上，無數虛擬鏡像正在浮現，那是被刪除的“有鏡人生”︰情侶在穿衣鏡前擁抱，孩子對著湖面吹泡泡，老人用眼鏡片聚焦陽光點燃火柴。2號握緊林月瞳的手，發現她的影子正與自己的重疊，在崩塌的全息投影中，共同投下了一道完整的、有溫度的暗影。
智能手表突然收到1號的加密信號，投影出3號宇宙鏡面區的畫面︰蝕月的影子正在吞噬裂縫核心，而1號林月瞳的雙重影子已經站在光譜橋的起點。2號看著自己逐漸清晰的倒影，銀灰色的納米流體正在轉化為溫熱的血液，他知道，那個曾經拒絕鏡子的自己，終于成為了連接真實與倒影的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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