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妖壺︰混沌之心
昆侖之墟的晨霧總帶著玉髓的涼意，玄淵第一次摸到那只壺時，指尖的灼痛像被天火舔過。彼時他還是個剛修滿五百年的青鸞，羽翼未及覆雪，卻被師父扔進這堆滿上古遺物的禁地，只說\"能拿起什麼，便擔起什麼\"。
壺身纏著暗紋，像是無數掙扎的獸影在青銅里凝固。他本想抓起旁邊那柄流光溢彩的仙劍，可爪子剛踫到劍柄，壺口突然卷起旋風，將他整只鳥卷了進去。
一、壺中日月
混沌不是黑，也不是白，是萬物未生時的粘稠。玄淵在里面滾了不知多久，等終于能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片流動的土地上——腳下的泥土會呼吸，遠處的山巒在緩慢生長，空氣里飄著半透明的魚群，一觸到他的指尖就化作星屑。
\"新來的？\"
聲音從頭頂傳來。玄淵抬頭，看見個穿赭石色麻衣的少年坐在懸浮的巨石上，正用樹枝逗弄一只長著九尾的狐狸。那狐狸每搖一下尾巴，周圍就多出一片開著金色花朵的灌木。
\"你是誰？這里是何處？\"玄淵收斂羽翼，化作青衣少年的模樣。他記得師父說過，能在禁地自由化形，才算真正踏入仙途。
少年咧嘴笑，露出兩顆尖尖的犬齒︰\"我是燭龍的第三子，叫燭照。這里？是煉妖壺的肚子里啊。\"他指著遠處不斷吞吐雲霧的巨洞，\"看見沒？那是壺嘴，上個月剛吞了只作亂的饕餮，現在還在里面消化呢。\"
玄淵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那洞口時不時噴出些閃爍的光點，落地便成了奔走的小鹿或飛翔的蝶。他忽然想起古籍里的記載︰煉妖壺乃盤古開天前的混沌之氣所化，能納萬物，煉妖邪，亦可生造化。
\"那你為何在此？\"
燭照聳聳肩，將樹枝扔向空中，瞬間長成參天古樹︰\"我爹說我太鬧騰，把我塞進來反省。這破壺有規矩，進來的要麼是該被煉化的妖物，要麼是被選中的守壺人。\"他忽然湊近玄淵，鼻尖幾乎踫到他的臉，\"你身上有昆侖的清氣，卻帶著三分野氣，倒像是......\"
話音未落，大地突然劇烈震顫。遠處的巨洞發出雷鳴般的咆哮，一團黑霧沖破雲層，落地化作頭生雙角的巨獸，獠牙上還掛著未消化的骨頭。
\"糟了，饕餮沒煉化干淨！\"燭照臉色驟變，揮手召出一面火牆，\"這畜生本是蚩尤坐騎，戾氣太重，壺靈一時鎮不住它！\"
玄淵下意識張開羽翼護在燭照身前。他雖修的是仙道，卻在古籍里見過饕餮的畫像——傳說這凶獸貪得無厭，連自己的身體都能啃食。此刻那巨獸正用猩紅的眼楮盯著他們，喉嚨里發出饑餓的低吼。
\"用你的清氣！\"燭照在他身後大喊，\"煉妖壺最忌純粹的惡，你的仙元能暫時壓制它！\"
玄淵咬破指尖，將五百年修為凝聚成一道青光射向饕餮。光芒觸到巨獸皮毛的瞬間，果然發出滋滋的灼燒聲。可饕餮只是晃了晃腦袋，反而被激怒了，猛地撲過來將他按在地上。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時，玄淵忽然看見它胸腔里有團微弱的金光在掙扎。
\"它心里有善念？\"他脫口而出。
燭照趁機甩出鎖鏈纏住饕餮的四肢︰\"別傻了！凶獸哪來的善念？那是被它吞噬的山神殘魂！\"
就在這時，玄淵腰間的玉佩突然發燙——那是師父臨行前給的，說是危急時能保命。玉佩裂開的剎那，一道蒼老的聲音在壺中回蕩︰\"玄淵，觀其本源，方知煉妖之真諦。\"
二、殘魂泣
饕餮最終被重新拖回壺嘴，但玄淵的左臂被它咬出了深可見骨的傷口。燭照用自己的龍血幫他愈合時，傷口處竟長出幾片青金色的鱗片。
\"怪事，\"燭照戳著那些鱗片，\"煉妖壺里的傷，只有壺靈能治。你這鱗片......倒像是壺靈在護著你。\"
玄淵撫摸著鱗片，想起剛才在饕餮胸腔里看到的金光。他望向那不斷收縮的壺嘴，忽然站起身︰\"我要再去看看。\"
燭照想拉住他，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別去！那里面是混沌核心，連我爹都不敢靠近......\"話音未落，玄淵已消失在濃霧里。
壺嘴內部比外面看起來寬闊百倍，到處是懸浮的晶石，每個晶石里都封著一個影子。玄淵認出其中一個是傳說中偷食仙丹的玉兔，另一個則是攪亂東海的蛟龍。它們都閉著眼，表情安詳，不像被囚禁，反倒像在沉睡。
\"它們在被淨化。\"
玄淵回頭，看見個穿白衣的女子站在不遠處，面容模糊，仿佛隨時會消散。她的裙擺飄動時，會灑下點點熒光，落地便生出青苔。
\"你是壺靈？\"
女子點頭，聲音像風吹過玉佩︰\"吾乃煉妖壺之靈，自混沌初開便存在。你身上有昆侖的清氣，亦有未脫的獸性，是百年難遇的守壺人。\"
\"守壺人要做什麼？\"
\"觀萬物本源。\"女子指向最深處那枚最大的晶石，里面隱約可見饕餮的身影，\"世人皆以為煉妖壺是煉化妖邪的利器，卻不知"煉"非毀滅，是剝離執念，還其本真。就像這饕餮，本是上古神獸，因被蚩尤以血咒控制才成凶獸。\"
玄淵湊近晶石，果然看見饕餮的眉心有團黑氣在盤旋。而在黑氣之下，是顆跳動的金色心髒，與他之前看到的光芒一模一樣。
\"那如何剝離執念？\"
\"以心換心。\"壺靈的聲音帶著嘆息，\"守壺人需以自身修為為引，進入妖物的識海，找到執念的根源。但這很危險，稍有不慎便會被其戾氣吞噬。\"
話音剛落，晶石突然劇烈震動。饕餮在里面瘋狂掙扎，眉心的黑氣越來越濃，竟開始腐蝕晶石表面。玄淵想起師父說過的話︰\"仙途漫漫，最難的不是斬妖除魔，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對壺靈說︰\"我試試。\"
三、血咒解
玄淵再次睜開眼時，正站在尸橫遍野的戰場上。刺鼻的血腥味讓他忍不住皺眉，遠處傳來金戈交擊之聲，旗幟上的\"蚩\"字在血火中獵獵作響。
\"阿餮，沖！\"
一個身披黑甲的將軍翻身上馬，拍了拍身邊巨獸的脖頸。那巨獸正是饕餮，卻比玄淵見過的溫順許多，用頭蹭了蹭將軍的手背，喉嚨里發出親昵的低吼。
原來這才是它本來的樣子。玄淵看著饕餮載著將軍沖入敵陣，每一次撕咬都精準地避開普通士兵，只針對那些同樣騎著凶獸的敵人。它的眼楮里沒有貪婪，只有忠誠。
可隨著戰事推進，將軍漸漸力不從心。他被一支毒箭射中胸口，跌落馬下時，卻將一枚染血的玉佩塞進饕餮嘴里︰\"阿餮，帶著它去昆侖......找元始天尊......\"
饕餮嗚咽著不肯走，用身體護住將軍的尸身。就在這時，天空降下血雨，一個身披黑袍的巫師念起咒語，血雨落在饕餮身上，讓它發出痛苦的嘶吼。玄淵看見那些血液滲入饕餮的皮膚，在它眉心凝成咒印——正是他在晶石里看到的黑氣。
\"從今往後，你便是吞噬一切的凶獸。\"巫師的聲音像毒蛇吐信，\"永遠記得這份背叛之痛，永遠活在饑餓里......\"
畫面突然破碎，玄淵被一股力量拽回現實。他躺在壺靈面前，嘴角溢著鮮血，而那枚封著饕餮的晶石，表面的裂紋正在慢慢愈合。
\"你看到了？\"壺靈的聲音帶著欣慰，\"蚩尤戰敗後，饕餮被當成戰利品封印，可那血咒讓它記恨所有生靈。你在它識海里種下的善念，正在瓦解執念。\"
玄淵抬頭，看見晶石里的饕餮不再掙扎，眉心的黑氣淡了許多。它似乎感應到他的目光，竟朝他的方向點了點頭。
\"可這還不夠。\"壺靈指向更深處的黑暗，\"血咒的源頭在那里——當年下咒的巫師，死後怨念不散，化作了壺中的魘。它不斷滋養著各種妖物的執念，若不除它，饕餮遲早會再次失控。\"
玄淵站起身，左臂的鱗片閃爍著微光︰\"它在哪里？\"
\"混沌最深處，連吾也無法觸及。\"壺靈遞給她一枚玉符，\"拿著這個，若遇到危險，吾會盡力護你。但記住，魘能化形為你最恐懼的事物，你要守住本心。\"
四、魘影現
混沌最深處沒有光，連聲音都無法傳播。玄淵只能靠著玉符的微光前行，腳下的地面軟得像沼澤，每走一步都像要被吸進去。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玉符突然劇烈發燙。前方的黑暗中緩緩走出一個人影，白衣勝雪，手持拂塵，正是昆侖山上的師父。
\"玄淵，你可知錯？\"師父的聲音帶著失望，\"為師讓你看守禁地，你卻私闖煉妖壺，還妄圖釋放凶獸，對得起昆侖的教誨嗎？\"
玄淵愣住了。他最敬愛的就是師父，從小到大，無論他犯什麼錯，師父總會耐心教導，從未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
\"師父，我......\"
\"不必解釋了。\"師父揮出拂塵，一道金光打在玄淵胸口，\"你身上已染滿妖氣，不配再做昆侖弟子。從今往後，逐你出師門，永世不得踏入昆侖半步。\"
劇痛從胸口蔓延開來，比被饕餮咬傷時更甚。玄淵看著師父轉身離去的背影，眼眶瞬間紅了。他想追上去解釋，卻發現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就在這時，玉符突然爆發出刺眼的光芒。壺靈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守住本心！這是魘制造的幻象！\"
玄淵猛地清醒過來。眼前的師父漸漸扭曲，化作一團蠕動的黑霧，發出尖銳的笑︰\"不錯嘛，居然能識破。不過，你以為這就結束了？\"
黑霧散開，露出無數張臉——有被他誤殺的小妖，有因他而死的凡人，甚至有他從未見過的、在戰爭中喪生的生靈。他們都伸出手，淒厲地喊著︰\"還我命來！\"
\"你修的是仙道，卻手上沾滿鮮血。\"魘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你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其實你和那些凶獸沒什麼兩樣！\"
玄淵閉上眼楮，想起師父說過的話︰\"仙與妖，本無區別，區別在于心。\"他猛地睜開眼，周身爆發出青金色的光芒︰\"我殺過妖，救過人，有功有過，但從未迷失本心！\"
他將五百年修為全部注入玉符，玉符化作一柄長劍。當他揮劍斬向黑霧時，那些幻象瞬間消散，露出魘的真身——一團不斷變化形態的混沌之氣，里面裹著無數痛苦的哀嚎。
\"不可能......\"魘發出難以置信的尖叫，\"你明明有那麼多執念，怎麼可能......\"
\"因為我接受它們。\"玄淵的聲音平靜卻堅定，\"我接受自己的過錯，也記得自己的初衷。就像這煉妖壺，不是要毀滅執念，是要學會與它共存。\"
長劍刺穿魘的瞬間，整個煉妖壺劇烈震動。玄淵看見無數光點從魘的體內飛出，散向壺中各處——那是被它困住的殘魂，終于得到了解脫。
五、壺中春
玄淵再次回到禁地時，發現自己只離開了三個時辰。師父站在門口等他，手里拿著一件新的道袍。
\"看來，你找到自己該擔起的東西了。\"師父笑著說，\"煉妖壺認主，從此你便是它的守壺人。\"
玄淵低頭看向掌心，那只青銅壺正安靜地躺著，上面的獸影仿佛活了過來，在陽光下舒展身體。他忽然明白，所謂煉妖，從來不是要將妖邪趕盡殺絕，而是要理解它們的痛苦，化解它們的執念。
此後百年，玄淵常常進入煉妖壺。他看著饕餮褪去凶性，化作溫順的巨獸，在壺中守護那些新生的靈物；看著燭照學會控制自己的力量，用龍火為枯萎的草木帶來生機；看著那些曾經作亂的妖物，在壺靈的引導下找到新的歸宿。
有一次，他在壺中遇見個采藥的小姑娘，背著竹簍，哼著不知名的歌謠。玄淵問她是誰，小姑娘笑著說︰\"我是百年前被饕餮吞噬的山神啊。謝謝你，讓我能重新看看這春天。\"
玄淵望著遠處漫山遍野的花海，忽然想起壺靈的話︰混沌生萬物，萬物皆有靈。煉妖壺不是囚籠，是一方天地，在這里，每個生命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救贖。
他抬手輕撫壺身，青銅的涼意透過指尖傳來，帶著淡淡的生機。或許，這就是煉妖壺真正的傳說——不是煉化妖邪的利器，是包容萬物的慈悲。就像這世間的善惡，從來不是絕對，只看你是否願意給它一個重生的機會。
壺口的雲霧輕輕涌動，像是在回應他的想法。玄淵知道，只要這只壺還在，這份慈悲就會一直延續下去，在混沌之中，開出最美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