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爐香,凡塵焰
張興東第千次拂過凌霄殿的玉爐時,指尖沾了些微涼的香灰。這爐龍涎香燃了十萬八千年,煙柱永遠筆直如線,今夜卻突然打了個旋,化作朵顫巍巍的桃花形狀,落在他批閱的《三界香譜》上。
香譜的空白頁上,竟洇出行朱砂小字︰“西域漠北,有女名金香玉,擅制奇香。”
一、漠北的香魂
金香玉第一次見到“張客官”,是在她的香料鋪子打烊前。漠北的風沙刮了整日,她正用布擦拭櫃台,就見門簾被人掀開,卷進陣帶著雪意的寒氣。
來客穿件玄色斗篷,兜帽壓得很低,只能看見截線條利落的下頜。他站在香料架前,指尖掠過排掛著的香囊,動作輕得像怕踫碎了什麼。金香玉注意到他斗篷的邊角沾著暗紅,像是血漬。
“客官要點什麼?”她抱起剛曬好的干花,里面混著沙棗花和駱駝刺,是漠北獨有的味道,“安神的薰衣草,還是驅蟲的艾草?”
來客沒回頭,聲音隔著兜帽傳出來,帶著種奇異的共鳴︰“有...能安神定魂的香嗎?”
“有。”金香玉從櫃台下拿出個小陶罐,里面裝著深褐色的香丸,“這是我用沙漠玫瑰和鎮魂草做的,睡前燃一粒,能壓驚。”
來客接過陶罐,指尖觸到她的,涼得像塊冰。金香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卻見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帕子捂住嘴的瞬間,她瞥見點猩紅落在沙地上,像朵驟然綻開的血花。
“你受傷了?”她從藥箱里翻出瓶藥膏,是她爹留下的秘方,專治刀傷,“這個給你,涂了好得快。”
藥膏裝在粗陶瓶里,帶著草藥的苦澀味。來客看著藥瓶愣了愣,竟真的接過去,轉身要走時,卻被她叫住︰“還沒給錢呢!香丸加藥膏,一共五十文。”
來客從袖中摸出塊碎銀,足有二兩重。金香玉剛想說“找不開”,就見他已掀簾而去,斗篷掃過門口的風鈴,發出清越的響聲。
第二天清晨,金香玉開門時,發現門檻上擺著個錦盒。打開一看,里面是枚羊脂玉佩,上面刻著朵盛放的沙漠玫瑰,旁邊還壓著張紙條,字跡遒勁︰“抵藥錢,多余的買香料。”
她捏著玉佩笑了。這人看著冷,倒還懂規矩。
接下來的半月,張客成了香料鋪的常客。他總是傍晚來,安靜地站在香料架前,有時買走些尋常的艾草,有時只是聞聞新曬的沙棗花。金香玉漸漸發現,他懂的比她還多——知道哪種樹脂能調出龍涎香的韻味,清楚哪幾種花草混合能驅蚊,甚至連她新制的“漠北春”香丸,他都能說出缺了哪種花蜜。
“你以前也是做香料的?”金香玉給他裝香粉時,忍不住問。
“管過些。”他望著窗外的風沙,“天上的香,規矩太多,不如人間的活泛。”
金香玉被逗笑了,眼尾彎成好看的月牙︰“天上的香?難道你是神仙?”
他沒回答,只是遞給她個小小的琉璃瓶︰“這個加進香丸里,能留香更久。”瓶里裝著透明的液體,聞著像晨露,倒在香泥里時,竟泛起淡淡的金光。
那晚的香料鋪,彌漫著從未有過的馥郁香氣。金香玉看著張客專注調香的側臉,忽然覺得這漠北的風沙,都變得溫柔了些。
二、玉爐里的凡塵香
張興東在凌霄殿批閱奏折時,指尖總纏著縷若有若無的香氣。太白金星正奏報西天取經的進度,他卻盯著案上的香爐發呆,覺得里面燃著的龍涎香,竟不如金香玉鋪子里的沙棗花香得真切。
“陛下?”太白金星的聲音帶著試探,“唐僧師徒已過火焰山,是否派人接應?”
“不必。”張興東收回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角——那里還沾著點不顯眼的香灰,是上次帶回來的“漠北春”蹭上的。他清了清嗓子,“讓他們自行歷練。”
太白金星愣了愣,躬身應下。近來陛下越發奇怪︰御書房添了從未有過的沙棗花,批閱奏折時總對著空處蹙眉,甚至昨天還讓風婆往漠北吹了陣清風,說“那里的香料該曬了”。
張興東回到寢殿時,司命星君正捧著命格簿候在門口,臉色慘白得像張紙。
“陛下,”星君撲通跪下,“金姑娘的命格...恐有大劫。”
命格簿上,金香玉的名字旁,原本該是“四十歲嫁與當地牧民,壽終正寢”的批注,此刻竟被道黑氣纏繞,批注變成了“三日後,沙暴將至,為救被困商隊,葬身沙海”。
張興東的指尖猛地攥緊,玉案上的鎮紙被他捏出裂痕。他認得那場沙暴,是西域妖風與怨氣所化,本與凡人無關,如今卻沖著金香玉而去——只因她沾染了他的仙氣。
“金星,”他聲音平淡,“速調風伯雨師,三日後往漠北降場雨,壓下沙塵。”
太白金星愣了愣,躬身應下。他這就去辦,只是心里越發不安——陛下為了個凡女,竟要逆天改命。
第三日傍晚,金香玉正在收拾香料,就見張客掀簾而入,臉色比往常更白。他沒看香料架,只是抓起她的手就往外跑︰“快走!沙暴要來了!”
狂風卷著沙石砸在門板上,發出駭人的聲響。金香玉被他拽著往前跑,手里還攥著那枚玉佩,忽然明白他為何如此急切。她反手抓住他的衣袖︰“商隊還在城西客棧!我們去叫他們!”
張客的腳步頓住。他能護她一人,卻護不了整個商隊,強行干預只會引來更強的天罰。可看著金香玉焦急的眼神,他終究還是點了點頭︰“跟緊我。”
沙暴來得比預想中更猛。金香玉被他護在懷里,听著耳邊呼嘯的風聲,忽然覺得他懷里的香氣很熟悉——是她新制的“平安香”,混著他身上清冽的龍涎味,竟讓人莫名安心。
他們最終救出了商隊,可張客的後背卻被飛石劃開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玄色斗篷被血染得透濕。金香玉給他包扎時,眼淚落在他傷口上,疼得他悶哼一聲,卻反手握住她的手︰“別怕,我沒事。”
那晚的沙暴過後,漠北的星空格外明亮。金香玉看著張客沉睡的側臉,忽然發現他兜帽滑落處,露出的發間竟纏著根金線,像極了戲文里說的仙繩。
三、香魂破天規
張興東被召回天宮那天,漠北下了場罕見的春雨。他站在香料鋪門口,看著金香玉把曬好的沙棗花收進陶罐,雨水打濕了她的鬢發,發間的銀簪閃著溫潤的光。
“我要走了。”他說。
金香玉蓋罐的手頓住,沒回頭︰“還回來嗎?”
“不知道。”張興東喉間發緊,“可能...這是最後一面。”
金香玉轉過身,手里還捏著朵曬干的沙漠玫瑰︰“這個給你。”她把花插進個小巧的香囊,“我新制的‘長相思’,聞著能想起漠北。”
他接過香囊,指尖觸到她的針腳,歪歪扭扭卻很密實。他想告訴她,他是三界至尊,回去要面對的是天規的雷霆之怒,是連他自己都沒把握的結局。可他最終只是從袖中摸出個玉爐,放在她案上——那是他用瑤池暖玉煉的,爐底刻著個小小的“香”字。
“這個留著,比你那銅爐好用。”
金光閃過的瞬間,他看見金香玉眼里的淚,像雨滴落在玉爐上。
凌霄殿上,氣氛凝重如冰。王母娘娘把“長相思”香囊摔在他面前︰“張興東!你竟將凡塵俗物帶入天宮,還敢說你無情?”
張興東望著那香囊,想起金香玉調香時的樣子,忽然笑了︰“有情如何?天規若容不下真心,留著何用?”
“放肆!”王母怒喝,“施以天雷之刑,讓他記起自己的身份!”
天雷落下時,張興東沒躲。他任由雷光劈在身上,龍袍寸寸碎裂,仙元在體內沖撞,卻死死護著心口——那里藏著金香玉給的香囊,香氣嗆得他喉間發緊,卻比任何護心鏡都管用。
就在第三道天雷要劈中他天靈蓋時,一道馥郁的香氣突然從人間沖上天際。是那只玉爐!爐中燃著的“長相思”化作金色的煙,形成道屏障,將天雷盡數擋在外面。煙中浮現出無數沙棗花,竟在凌霄殿的金磚上開出了真花。
“這是...”眾仙嘩然。
張興東望著玉爐,想起金香玉調香時的樣子。她總說“香要誠,心要真”,她的指尖撫過香泥,留下淡淡的溫度;她的發間沾著花粉,混著她的氣息;她甚至對著玉爐許願,說“願張客官平安”。
這些凡塵的香氣,竟成了破天規的力量。
“天規說仙凡殊途,”張興東抬手握住玉爐,爐底的“香”字映著他的眉眼,“可這爐香說,情到深處,無分仙凡。”
他轉身走向南天門,玉爐在他掌心發燙︰“從今日起,天規增一條——凡以真心相待者,仙可入凡,凡能登仙,皆憑自願。”
眾仙望著他的背影,沒人敢阻攔。他們的陛下,終究是為了那個調香的姑娘,動了九霄的規,亂了三界的矩。
四、爐香伴凡塵
金香玉再次見到張興東時,是在香料鋪的後院。他穿著件青布短衫,正在幫她晾曬沙棗花,陽光落在他發間,金線閃著細碎的光,像極了初遇時的模樣。
“你...”她看著他身後的雲氣,那是凡人看不見的軌跡。
“我回來了。”張興東笑著拿起束干花,“來幫你調新香。”
他告訴她,他是玉皇大帝張興東;告訴她,那場天罰因她而起;告訴她,他用半世仙元換了天規松動,往後可以常來陪她曬花調香。
“那你的帝位...”金香玉最記掛的還是這個。
“可以兼顧。”張興東把干花放進陶罐,動作熟練得像做了千百遍,“天上事忙完,就來陪你,夠我們試遍漠北所有花草。”
後來,漠北都听說了件奇事︰香料鋪的金姑娘身邊,總跟著個姓張的男子。他調得一手好香,據說能引來蝴蝶;他待金姑娘極好,風沙大時會幫她關鋪子,天冷了會給她生爐子;沒人知道他的來歷,只知道他看金姑娘的眼神,溫柔得像春日的細雨。
有人說,曾看見那男子揮手間就讓枯花重開,像是神仙;有人說,金姑娘的香料能治心病,連遠方的王爺都來求;還有人說,每到月圓之夜,香料鋪的上空就會飄著片雲,形狀像極了金姑娘案上,那只永遠燃著香的玉爐。
香料鋪里,金香玉正在給張興東縫補磨破的袖口。他又去幫隔壁阿婆拾柴,粗布衫被樹枝勾破了。陽光透過窗欞落在香案上,上面擺著他們新調的香——用沙漠玫瑰混著瑤池的仙露,燃起來時,既有漠北的蒼涼,又有天宮的清冽。
“興東,”她舉起香丸聞了聞,“你說這香叫什麼好?”
張興東湊過去,鼻尖蹭到她的發間,帶著沙棗花的甜香︰“叫‘凡塵焰’吧,像我們這樣,在人間燃出的火。”
金香玉笑起來,眼角的細紋里盛著陽光︰“好,就叫‘凡塵焰’。”
窗外的風沙還在刮,玉爐里的香氣漫出鋪子,混著漠北的陽光和塵土,形成種奇異的溫暖。張興東望著她專注調香的側臉,忽然覺得這人間的煙火,比天宮的玉爐更讓人心安。原來最好的香氣,從不是瑤池的龍涎,而是身邊人的發香,是共燃的爐煙,是這凡塵俗世里,最尋常也最熾熱的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