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縫像一道猙獰的傷口,把王城劈成兩半。
雪後第一縷朝陽照在斷口處,石茬森白,如骨。裂縫盡頭,一株嫩綠的小芽從磚縫里探出,葉片上還掛著碎冰,晶亮得像滴未落的淚。夏澤俯身,用竹杖輕輕踫了踫那芽尖,低聲道“破籠之後,若不再築新籠,風會把它連根拔起。”
隋淵在旁听了,眉心一跳“先生的意思是——再築一座籠?”
“是築一座更大的籠,把天下都裝進來。”夏澤抬眼,白綾下的目光仿佛透過了宮牆,直抵萬里山河,“王城舊籠破得干淨,卻留了一個更大的空。若我們不填,便會有別人來填。”
說話間,一隊白袍軍押著十余名內廷工匠自裂縫下魚貫而入。為首的老匠作須發皆白,手捧一只檀木匣,匣面雕著“王城營造司”舊款印。老匠在夏澤面前跪下,顫聲“舊王城圖籍在此,請祭酒示下。”
匣蓋開啟,一疊泛黃的羊皮圖卷靜靜躺著。最上面一幅,正是王城原貌——九重闕、千步廊、七十二座殿宇,以朱線勾勒,無一不精。
夏澤指尖掠過圖卷,忽然停在“太和殿”三字上,輕輕一嘆“太和舊朝取意‘天地人和’,可人和從未真正來過。今日,便把太和拆了,改作‘太和書院’——天下讀書人的總山門。”
老匠渾身一抖“拆拆殿?”
“拆。”夏澤聲音溫和,卻不容置疑,“拆下的每一根楠木、每一片琉璃,都編號入冊,運往稷下學宮。我要讓天下人親眼看著,舊朝最尊貴的殿宇,如何為新朝的書桌讓路。”
同日辰時,稷下學宮杏壇。
魯霄——如今自號“魯空子”——身著粗布麻衣,赤足立于雪地。他面前擺著一只缺了口的瓦盆,盆中盛水,水面上浮著一粒墨丸。
“今日第四講,講‘築籠’。”
他聲音沙啞,卻字字清晰“世人皆恨籠,卻不知無籠便無安。昔日我築王城,用磚石、用鐵鎖、用尸骨,自以為固若金湯,卻忘了給百姓留一條縫。于是王城成了墳,埋了別人,也埋了我。”
他彎腰掬水,墨丸化開,水色漆黑。
“今日我給你們留一道縫——”
他抬手,將整盆墨潑在腳下雪地。墨跡迅速洇開,竟是一幅簡筆王城平面圖,唯獨正中留出一處空白,形如“井”。
“留一口井,讓風進來,讓光進來,也讓囚徒能望見星斗。井口之上,再築屋頂,便是一座新籠。”
壇下數萬弟子,鴉雀無聲。忽有一青衿少年越眾而出,正是那日血杏壇上被赦的少年阿牧。他捧一卷竹簡,高聲“弟子願為井上第一塊磚!”
魯空子大笑,笑出了眼淚“好,好,好!今日起,築井之事,由稷下弟子親手操持。磚不必方正,泥不必精篩,只要你們記得——每一塊磚下,都該壓著一句‘留縫’的誓言。”
裂縫以西,永寧坊舊址。
白袍軍已搭起連綿木棚,棚內爐火熊熊,鐵錘聲晝夜不息。昔日王城金磚被碼成小山,金箔剝落後露出灰白胚土。工匠們按夏澤吩咐,在金磚背面鑿出凹槽,槽內灌入鐵水,冷卻後再以朱砂刻“稷”字。
“金磚改磚,重鑄為‘稷磚’,一磚一弟子。”隋淵舉錘,火星四濺,“將來天下學宮分院,皆以此磚奠基,讓王城舊血滲進每一塊新磚。”
驚鴻抱劍立在一旁,紅衣映著火光,像一簇不滅的炭。她忽然問“若有一日,新籠也破了,當如何?”
隋淵停錘,望向遠處那道裂縫“再築一座更大的籠,直到籠外無籠,籠內無囚。”
驚鴻垂眸,指尖撫過劍柄。那劍柄上纏著一縷紅線,紅線盡頭系著半枚象牙“卒”字——正是馮國章擲入雨夜、又被她拾回的那半枚。此刻紅線被火烤得微微卷曲,像一條不肯死去的脈搏。
夜半,王城廢墟。
夏澤獨上殘闕。此處曾是舊朝“奉天樓”,樓毀後僅剩半截石台。台上風大,吹得他白綾獵獵作響。
魯空子攜一壺濁酒,踉蹌而來,將酒壺遞給他“先生,最後一滴了。”
夏澤接過,仰頭飲盡。酒液辛辣,帶著舊木與灰燼的味道。
“魯王不,空先生,”夏澤低聲,“後悔麼?”
魯空子搖頭,指向裂縫深處那株小芽“我後悔的是,當年築王城時,沒給它留一條生路。”
他忽而拔下頭上竹簪,長發披散,在風中亂舞。竹簪尖端削得極薄,輕輕一劃,掌心已多一道血口。血珠滴落,正落在小芽根旁。
“以吾血沃此芽,願它長成後,蔭蔽所有後來者。”
夏澤沉默片刻,亦以竹杖劃破指尖,血珠落下,與魯空子之血交融,滲入磚縫。
“以吾血為契,願此籠永留一縫,讓後來者不必再破籠。”
五日後,太和殿拆盡。
原址上,一座巨大的圓形天井赫然出現。井壁以舊朝金磚壘就,卻故意留出無數孔洞,可通風、可透光、可傳聲。井底鋪“稷磚”,每磚皆刻弟子姓名,最中央一塊,以朱砂寫“魯空子”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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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口上方,未起屋頂,只搭一座竹棚,棚頂懸一匾,匾上書
“太和書院——留縫之籠”。
揭幕那日,夏澤立于井邊,朗聲宣布
“自今日起,王城不再是王城,而是天下讀書人的‘總山門’。凡入此門者,須先俯身摸磚,記住自己腳下那一塊的名字——因為將來,若有人想拆此籠,須先拆自己。”
魯空子第一個俯身,指尖撫過那塊刻著自己名字的磚,輕聲“昔日我築籠囚人,今日我築籠囚己。此籠有縫,囚我一人,放天下人。”
馮國章率三萬舊部列陣于井外,卸甲、解劍、摘帽,齊聲高呼
“願為井上第一片瓦!”
呼聲震得井壁嗡嗡作響,回音傳至裂縫深處,驚起一群白鴿。鴿群掠過朝陽,翅膀拍打聲如浪潮,蓋過了舊朝最後的喪鐘。
夜深,稷下學宮。
夏澤獨坐藏書樓,案上擺著那枚“魘”字棋子,對面卻多了一枚新刻的“縫”字棋子,以烏木雕成,紋理天然。
隋淵推門而入,低聲“王城裂縫已植草籽,來年春深,當遍生野菊。”
夏澤“嗯”了一聲,指尖輕推“魘”字棋子,使之與“縫”字棋子並立。
“魘”字血紅,“縫”字墨黑,一明一暗,恰如籠與光。
“舊籠已破,新籠初成。”夏澤低聲,“可籠外仍有風雨,籠內仍有哭聲。”
隋淵笑“那就再築一座更大的籠,直到風雨止步,哭聲盡歇。”
窗外,雪霽風停,一輪滿月懸于井口之上。月光穿過無數孔洞,落在井底,映出萬千光斑,像撒了一地碎銀。
魯空子站在井中央,仰頭望月,輕聲吟誦
“留得殘磚築新井,
且把王城換書聲。
若教天下無囚處,
敢將月色作籠繩。”
夜風拂過,井壁磚孔發出低低的嗚咽,仿佛舊朝亡靈在唱最後的挽歌。而井口之上,新籠的竹棚吱呀作響,像一只剛剛甦醒的巨獸,正緩緩張開它溫柔的、卻不再囚禁任何人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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