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吳鎮這趟出差回來後,亞飛和志平就約他去一趟銅陵。
三人商議好一個人去他市里辦公室,一個去他朋友的那家鑄造廠,還有個人去他新換的瓦廠里。每個人用心觀察,回來後再匯總所獲的信息,如果有出入,就想方設法繼續深挖,如果一切都跟他說的一樣,那也沒啥好說,只有一個字 “等”。
後天一早三人過去,吳鎮開車到市區辦公室那邊,亞飛和志平在工業園分頭轉悠。不過每人都要戴副大墨鏡和鴨舌帽,只要不是過分怪異的裝飾。目的就是能更好地避開李老板。
那天三個人像是去做間諜,既緊張又興奮,吳鎮一路上只用心開車,直到車過輪渡時,他才閉上眼,考慮該如何完成任務。
過了江,很快就到了工業園。夏天的早上,工業園區的主干道上都是上班族。每個廠門口都是蜂擁而入的工人。
三人把車靠近路口,把墨鏡和鴨舌帽戴好,吳鎮便拉開車門。
沒想到三人剛下車,就見李老板熱情地過來打招呼,三人都愣住了。
李老板邊走邊說“我一見到巢州的車牌就感到格外親切,一大早就看到皖q的車牌,便多看了兩眼,真沒想到是你們,還以為老家來了親戚呢”。
三人听了瞬間無語,立馬把墨鏡扔下,帽子也脫了。吳鎮哈哈大笑地說“我們昨天從浙江回來,今天順道過來看看。”
“哦,那好,中午就在這里吃了飯再回去吧!“李老板非常客氣,吳鎮便直接問他“廠現在怎麼樣了?”
“能怎麼樣?還是老樣子,等到能出高價的我就賣掉算了,畢竟還欠你們錢。賣完就還賬,省的我背債老不自在的。”
見李老板說的如此誠懇,三人又都不說話了。但李老板說這兩天會有人來看廠房,中午他沒時間,就讓他小兄弟帶他們去大酒店,到時他也會過來的。
既然來了,就進廠里逛逛吧?李廠長依然很熱心地邀請三人。
三人看到今天的計劃完全變了,一開頭就壞了,也只有听老李的安排。李廠長說“我這個廠面積還可以,新換的瓦,還是有人動心的。”
李廠長總是一如既往的樂觀,但對他們關心的欠款總是說的滴水不漏。他們一趟趟滿心希望而來,又灰頭土臉而歸。
三人像沒頭沒腦的蒼蠅,對什麼都無可無不可。只是志平格外關注菱鎂瓦,他在車間抬頭望向屋頂,瓦片上有一塊一塊的白霜,志平便心里一緊。他心想唐山老鐘鹵水比例沒配好嗎?怎麼返鹵這麼嚴重?
但他又不想提及此事,反正還有欠款沒拿,等到結賬的時候再想辦法給他扣掉,他又悄悄估算一下,還好不超過50張。
吳鎮亞飛兩人跟在李老板後面東逛西逛,李老板興致很高,仿佛馬上這房子就有人看上,馬上就可以把瓦款還上。
李老板像是在指揮一場音樂會,亞飛和吳鎮兩人只管配合著自嗨。志平想過去听听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振奮人心的消息,可是走過去時,李老板伸手仿佛在空中做了個休止符的動作,大家都心滿意足的笑了。
看看將近中午,李老板讓小兄弟開車在前面引他們去銅都大酒店,自己還要在廠里等客人過來。他高聲招呼兄弟要讓老鄉們吃好喝。
三人進了酒店,志平都懶得點菜。亞飛倒是只管點貴的,什麼甲魚鰣魚都上來了。
小兄弟也樂呵呵的學著李老板的模樣,只顧大聲爽氣地說“都點,撿好的來。”
等一會菜上來時,小李又大聲的說“掃啊掃光,這都不是外人嗎?”
志平心里感慨“這是早已把老鄉當外人了,瓦都上屋了賬是一拖再拖啊!”
亞飛直接拿瓶自己倒酒,弄的小兄弟連忙放下筷子,接過酒瓶給老鄉們斟酒。吳鎮對小李說“你讓他自己來,你不知道他能喝多少?”
這時,包廂被門被撞開,李老板一進來就大聲說“干啊,干杯,一定要吃好喝好。”
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挨個陪他們喝起來。
一杯酒下肚,李老板便越發豪情萬丈了。他先是說了自己在銅陵101novel.com多年的混江湖,見過的奇人怪事數都數不過來,他轉而又說“你們放心,欠款一分不會少的。我在銅陵101novel.com多年,就是靠朋友鋪路才走到今天。我不欠別人一分錢,但朋友有困難,只要說一聲,我肯定咯 一聲干脆利落地出人出錢。
“等這幾批客戶看完,我肯定會賣掉,不在乎價格高低,因為我清楚這幾天下雨,屋面也滲水了,早出手比晚出手還好。”
志平早已考慮過返鹵現象,吳鎮和亞飛則蒙圈了,他們疑疑惑惑的望著志平。志平心平氣靜地說“那是返鹵配方的問題,並不是滲水。”
“那我不管,我站在車間里確實滴過幾滴雨。只要滴雨,不論什麼原因,總是瓦的問題。
“好了,現在不談。我既然用了這瓦,現在還不上賬,就不說這些嘰巴羅嗦的話,那不是我李志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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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鎮站起來,端著一杯滿滿的白酒,點點滴滴伸過來,他朗聲說道“李總,我們雖然做些小生意。但既然跟李總做,就要講規矩,你的情況我們理解,現在結不到錢,但屬于我們的責任,不逃避,該怎樣就怎樣!”
“好好,以後再說。兄弟,你上路子哦。”李老板的稱兄道弟極盡江湖義氣。
大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氣氛顯得微妙。李老板又朗聲叫服務員再拿兩瓶酒來,唬的亞飛吳鎮連連說“不要浪費,不要浪費,夠了夠了。”
但李老板說出來的話,又豈不算數的。服務員帶上兩瓶,李老板順手擰開瓶蓋,反手再擰一個,亞飛捂著臉一副心服口服的神態。
李老板像是控制了全場的氣氛,吳鎮亞飛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了。吳鎮看著打開的十年經典,勉為其難地對志平說“你自己看,能喝多少是多少吧,李總是豪爽的人。”
志平心想自己反正不開車,喝多了去廁所吐掉好了,于是拿過杯子倒了一杯,然後起身敬李總“李哥,我也不會喝酒,其他生意上的話也不多說……”
李廠長听志平在說話,眼光卻飄向外面,說“都是生意人不講了不講了。”
志平稍稍愣了一下,便說“那我先干為敬。”
李老板嘴角露出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微笑,然後對著吳鎮輕挑的說“我喝酒最怕戴眼鏡的。”
志平一陣惡心,差點把酒吐出來,他覺得自己抱著喝到吐的決心,就是來拼命的,卻被姓李的認為是伸不直的圓滑之人。
志平便不想再喝了,只坐在那里冷眼看大李小李在表演。
“你放心,不會少兄弟們一分錢。”李老板的這句話和這個場景志平都在心里琢磨不知多少次了,已經爛熟于心。
也正是他在心里把李老板當做可信之人,才讓瓦款這麼久欠條都不打一張,他們只相信等廠里賣掉瓦一分錢不少就結賬。
可直到今天電話溝通無數次,得到的答復都是一樣。現實到底怎麼回事?甚至廠是不是姓李的,他都懷疑起來。
極度的信任,才會有極度的失望,隨之而來的是他對每一句話得都覺得是謊言。
當志平今天準備喝酒喝到吐舍命陪君子,沒想到現在冷眼觀察姓李的更像是一個小人。
志平越想越覺得委屈,甚至憋屈到生氣冒煙了,當他又看到李老板大言不慚地說不就是兩萬塊錢嗎?一分不少。那種大而化之的神態動作,志平突然覺得搞工程的老板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壞蛋。
志平一下子把眼前的一盆甲魚湯掀翻在桌上,跳起來怒不可遏的道“少說漂亮話,以為我們是傻子啊!哪一趟過來不是灰頭土臉的回去,也太欺負人了!”
大家被志平這突然發作愣住了,只有李老板氣定神閑地放下一直端在手里的酒杯,拿出兩張餐巾紙擦了擦濺滿魚湯的手背,然後決絕的把紙朝外扔出去。
小李一見,立馬叫道“反了,你們走不了啦!”
說著,掏出手機就要撥電話,被李老板伸手攔住,說“他們就三個人,沒必要興師動眾的。”
吳鎮看到志平掀翻甲魚盆的瞬間,還以為志平喝酒喝多了,等到志平怒聲發泄的幾句話才明白,這種場合翻臉實在是不明智,連忙過來抱住志平喊道“你喝多了,怎麼就喝多了,去我車上睡覺去吧?”
志平連聲質問“我沒喝多,我哪一句不是實話?我最听不得人說一套做一套的。今天就是魚死網破,也要跟他干。”
李老板對志平的發怒毫不在意,他像是經歷過風浪里的老水手,讓服務員過來把桌子收拾干淨,再做一份菜來繼續喝酒。
吳鎮連連搖頭,“不了不了,他都喝多了。”
“多不多他自己清楚,但今天的賬我會記下的。”
吳鎮便沒再接話茬,他示意亞飛去照顧志平,便把車鑰匙給了亞飛。
亞飛拿著車鑰匙下樓去找志平了。看到志平平靜多了,便悄悄地湊過來說
“沒事,干的漂亮,我早就看不慣他了,媽的,讓我們一趟一趟白跑。”
“事做的難看,話還說的漂亮。”
兩人覺得十分痛快,但志平不想再上樓了,只在車里等吳鎮。
半個小時後吳鎮才一個人慢慢走下來,來到車前問志平“可好一點了?”
志平說“我沒喝多,有什麼好不好的?”
“哦哦。”
吳鎮笑笑坐進駕駛室。等到把車開往江邊的時候,大家都不說話,好久吳鎮才說“志平說的也沒錯,就是著急了點。”
“這都大半年過去了,還說我著急了?”志平反問道。見大家都不說話,志平又安靜下來,他悠悠地說道“是的,也許我是著急了,可我就是看不慣他裝逼的樣子,我看他裝逼就來氣。我自從生病以後就率性而為,無所顧忌的。”
吳鎮說“可李老板拿不到錢,也不能殺了他啊。酒桌上的話听一听嘛,何必當真呢?”然後他拿出一張欠條,說“這是老李打的欠條,以後也許真要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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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反正也是等。你以為沒有欠條,還能爽快結賬了?”志平不服氣地說。
亞飛也忍不住的說“那些哄人的話不就把我們當成三歲小孩嗎?現在有欠條了,按規矩辦事吧?”
“那也是沒結到賬,我們太計較了!”
吳鎮從內心也許是認同李老板那套江湖意氣的吧?他一點也不覺得李老板的所作所為有什麼不妥。
吳鎮不想再說話,只加速開車,沒一會車就到了江邊碼頭,吳鎮跟在一輛大車後面轟隆轟隆的上了輪船。
船到江心,志平鑽出車外,站在甲板上看著渾黃的江水滾滾向東流去。夏季的江面更加寬闊了,風吹的人通體涼快,傍晚的一輪紅日正在長江上游沿著水面拉出一片紅光。
二
志平想這應該是最後一趟來銅陵了,他想到做工程的人有多麼的不靠譜,同時又想到自己在合肥還有好幾萬的欠款,不知道要不要讓合肥的佔總過問這事?
到廠里的時候,志平把歷年的欠款全部整理出來,其中有5萬元是跟江淮化工廠的持續業務中產生的,也是最大的一筆。
他想起有次在巢州汽車站的牆壁上看到一則小廣告,專門要債的。幸好他留了號碼,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發短信問,沒想到對方很快回信,問在什麼段位?上段中段還是下段?
志平不完全明白,便猜想是在問金額多少,便說塊錢算哪個段位?
中段,成色在2到5之間。又是一句江湖黑話,志平便發短信讓他說清楚,對方地說還是見個面吧?于是志平想了想,約在這個周末。
周末的時候,志平如約在老樹皮咖啡店和這個叫丁自豪的人見了面,一個瘦高清秀的男人,看起來30出頭,但說話辦事卻格外老成。他先問了這些賬是如何形成的,然後又打開手提電腦,了解對方單位的一些信息,他說肯定能要到,只是提成分配的比例要去回去商討。了解清楚後回復志平。
志平便覺得眼前的男人辦事特別靠譜,心想如果辦得成,說不定費用比合肥的佔總還少,那又何樂不為呢?兩人喝完咖啡加了微信,便愉快的分手。
晚上志平翻開“人丁興旺”的微信,便看到他的朋友圈,一直往後翻,他竟然在去年的圖片中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那是志平閉著眼楮也能想起來的人,是曉月啊!
他便感到萬分驚訝,怎麼會有曉月的圖片?他看了底下配的文字,是一幫人在馬鞍山收回10萬元慶祝一下。圖片是整整齊齊碼了十扎錢,一個胳膊紋身的粗大男人,摟著嬌小的曉月,端著一杯洋酒,在嗨皮的時候拍下來的。
志平把這張圖片截圖發給了小丁,問這個女人可姓陳?對方很快回復說沒錯,姓陳,你們認識嗎?她可是我們的二姐。。
志平說以前見過。
“那就更好了,都是朋友啊!二姐是上海人,上海巢州兩地跑。”
志平跟人丁興旺來來回回的信息中才明白照片上的人真的是曉月。曉月從上海回來後,跟了討債公司的方總,反正兩人整天在一起,也不領證。方總是蕪湖人,整天南京,合肥,蕪湖三地跑,曉月就是大方公司的花瓶,總是打扮時尚,跟方總出入各種場合。曉月是出了名的好酒量,常常在飯桌上把對方喝到怕,這樣一個瘦小的女子,讓高大的男人驚訝失色。
了解到這些信息時,志平陷入到長久的沉默里。
他記得最後一次,曉月給了他那張照片,還夾了101novel.com0塊錢,讓志平無論如何去找她一趟,沒想到真有曉月消息了,只不過完全失望了!
志平悲哀地想,很多事和人是無法改變的,一開始對曉月的那些想法多少有點理想主義了。她生在那個家庭,有那麼一個姐姐,沒讀多少書的曉月大概率不會是個異類。在以後的日子里,她沒法脫胎換骨,跟了志平幾年,也鬧出廈門那出戲,後來的事情也沒按照志平希望的走,而是志平對她遷就了那麼多。最後曉月才有些愧疚,決然離婚,倒是讓志平一直意難平。
然而當志平偶然得到了曉月的真相時,覺得生活很殘忍,讓他不得不面對那些殘酷的事實,而否定曉月最後留給他無盡的希望。
很久很久,志平才把丁自豪的微信果斷拉黑,仿佛曉月在他的心里徹底抹掉了一樣。
只是丁自豪怎麼也想不明白,這是個什麼樣的客戶,怎麼憑空而來,又憑空消失。客戶又為何對那個經常一口“阿拉傷害人”的陳曉月格外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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