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曼公爵那雙因為震驚而微微睜大的眼楮，死死地盯著桌上那份由艾格尼絲女王親筆簽署的委任狀。他站起身，那身裁剪得體的深灰色便服因為他挺直的脊背而顯得異常莊重，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然後邁開沉穩的步伐，走到伊莎貝拉面前，準備以一種最古老、最隆重的禮節，單膝跪地，向這位代表著北境最高權力意志的年輕女性，獻上他以及他整個家族的忠誠。
然而，他的膝蓋還沒來得及彎曲，就被一雙看似縴細卻異常有力的手給穩穩地托住了。伊莎貝拉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上前阻止赫爾曼的動作，那雙美麗的綠眼楮平靜地注視著他，聲音清冷而又堅定“公爵大人，您不必如此。我們北境沒有那麼多繁文縟節，女王陛下更看重的是平等的合作關系，而不是虛偽的君臣之禮。”
赫爾曼的身體僵住了，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得有些過分的女孩，從她的眼中，他看到了一種他從未在任何一個同齡人身上見過的、混合著自信、智慧與絕對掌控力的強大氣場。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和他身後的斯特勞斯家族，已經徹底被綁上了北境。巨大的激動混合著一絲難以言說的屈辱，讓他這位在戰場和政壇上縱橫了一輩子的老雄獅，眼眶竟然不受控制地濕潤了。
“伊莎貝拉小姐…不，特使大人！”赫爾曼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帶著明顯的沙啞，他努力挺直自己那已經有些佝僂的腰背，用一種近乎于宣誓的語氣說道，“您和女王陛下的慷慨與遠見，讓我這個行將就木的老家伙感到由衷的敬佩與汗顏！我赫爾曼•斯特勞斯，在此以我家族延續數百年的榮耀起誓，從今往後，斯特勞斯家族將永遠是北境最忠誠、最可靠的盟友！只要您一聲令下，無論刀山火海，我們絕不退縮！”
他說完，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臉上露出了更加愧疚和誠懇的表情，再次向伊莎貝拉深深地鞠了一躬“關于我那個不成器的逆子埃德加，之前在索倫城對您做出的那些禽獸不如的冒犯之舉，我再次向您致以最沉痛的歉意！您放心，等我回去之後，我立刻就派人把他捆起來，送到您的面前，任由您處置！您想怎麼出氣就怎麼出氣，哪怕是把他活活打死，我也絕無半句怨言！為了家族的未來，犧牲掉這樣一個不知廉恥的廢物，是完全值得的！”
听到赫爾曼這番冷酷得近乎于絕情的話語，就連站在一旁的索菲亞都感到了一絲寒意，她看著眼前這個為了家族利益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掉自己親生骨肉的老人，第一次深刻地理解了什麼叫做真正的政治家。伊莎貝拉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動容，她只是靜靜地看著赫爾曼，直到對方因為緊張和激動而微微喘息時，她才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如同沒有一絲波瀾的湖面。
“公爵大人，我想您誤會了一件事，我們現在坐在這里，商談的是關乎兩個國家未來命運的戰略合作，而不是解決我個人的恩怨情仇。”她的目光清澈而又坦蕩，完全沒有因為赫爾曼的提議而產生任何情緒波動，
“埃德加對我個人的冒犯，那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我自有我的處理方式，但這與我們今天的合作無關，也與斯特勞斯家族的未來無關。我希望您能明白，北境選擇與您合作，看重的是您的智慧、經驗以及您在南方的巨大影響力，而不是需要您用自己兒子的性命來換取我們的信任。”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孩，原以為對方會借此機會狠狠地羞辱自己一番，甚至會真的接受他那個殘酷的提議，以此來建立絕對的權威，但他萬萬沒想到，伊莎貝拉竟然能如此清晰地將個人情感與國家利益完全切割開來。這種胸襟和氣度，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普通貴族少女的範疇，這是一種真正屬于頂層統治者的、冷酷而又理性的政治智慧。
“我…我明白了。”赫爾曼的聲音中充滿了由衷的敬佩，他再次向伊莎貝拉微微躬身，這次的行禮不再帶有任何表演的成分，而是發自內心的尊重，“特使大人的胸襟，讓我自愧不如。那麼，不知道我這個老家伙，具體能為北境做些什麼呢？是需要我重新整合南方的軍事力量，對伊爾森發動攻擊嗎？還是說，我們的第一個敵人，應該是盤踞在王都的那些蠢貨？”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為自己的新主子納上投名狀了。
“都不是。”伊莎貝拉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公爵大人，我需要的不是您的軍隊，而是您在南方的商業網絡和巨大的聲望。至于我們的敵人，也不是伊爾森或者卡林迪亞王室。”
“那我們的敵人是…”赫爾曼的眼中充滿了困惑。
伊莎貝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朝身後的索菲亞遞了個眼色。索菲亞立刻心領神會，她走到會客廳的門口，對侍者下達了命令。很快，幾個身強力壯的哥布林工人便抬著幾個沉重無比的、用鐵皮加固過的大木箱走了進來，木箱被重重地放在地毯上時，發出的沉悶響聲讓整個房間的地面都為之震動。索菲亞上前一步，親自打開了其中一個木箱的鎖扣，隨著箱蓋被掀開，一片耀眼奪目的、幾乎要閃瞎人眼的金光瞬間充滿了整個會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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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曼公爵的呼吸瞬間停滯了，他那雙渾濁的老眼因為眼前這副景象而猛地睜大，他發誓自己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金幣堆在一起的場面。那不僅僅是一個箱子，那是整整三大箱！金燦燦的圓形錢幣在壁爐火光的映照下，散發著一種令人瘋狂的、充滿了魔力的光芒，那光芒甚至比最美麗的女人和最鋒利的寶劍還要誘人。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這里至少有二十萬金幣！
“這…這是…”赫爾曼的聲音因為震驚而變得有些結巴，他下意識地走上前，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想要去觸摸那些可愛的金幣，但又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些失態，只能尷尬地將手停在半空中。
“這是女王陛下預付給您的第一筆‘軍費’。”伊莎貝拉的聲音平靜地響起，但“軍費”這個詞卻讓赫爾曼的心髒猛地一跳，“公爵大人，我需要您利用這筆錢，以及您在南方的所有影響力，去做一件事情。”
“什麼事？”赫爾曼的目光終于從那堆金幣上移開，他看著伊莎貝拉，眼中充滿了困惑和期待，“您盡管吩咐，無論是組建軍隊還是收買人心，這筆錢都綽綽有余。”
“我不要您組建軍隊，也不要您去收買人心。”伊莎貝拉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笑容在她美麗的臉上顯得既迷人又危險，“我要您去…放貸。”
“放…放貸？”赫爾曼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他看著伊莎貝拉，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特使大人，您是在開玩笑嗎？您給了我這麼大一筆錢，就是為了讓我去當一個放高利貸的商人？”他無法理解，這種上不了台面的、只有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才會做的勾當，怎麼會和北境那宏大的戰略扯上關系。
“我沒有開玩笑，公爵大人，我非常認真。”伊莎貝拉的聲音依然平靜，但那雙綠眼楮里卻閃爍著一種赫爾曼從未見過的、如同獵手般精明而又冷酷的光芒，“我要您以斯特勞斯家族的名義，成立南方最大的借貸錢莊。無論任何人，只要他想借錢去炒作魔法石，我們都借給他！而且我們的利息要比市面上所有的錢莊都低！低到讓他們無法拒絕！”
赫爾曼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他還是無法理解這個計劃的真正意圖。“特使大人，我還是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要借錢給那些貪婪的家伙？讓他們有更多的資本去囤積魔法石，這不是在幫助他們抬高價格，反過來損害我們自己的利益嗎？”
“短期來看，確實如此。”伊莎貝拉點點頭，然後走到那張巨大的軍事地圖前，她的手指並沒有指向任何一座城池或者要塞，而是指向了那些代表著貿易路線的、縱橫交錯的細線，“但公爵大人，您有沒有想過，當整個南方的所有貴族和商人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甚至不惜借貸來押注在這場魔法石的豪賭上時，會發生什麼？”
赫爾曼順著她的思路思考著，但依然不得要領“他們會賺得更多，然後變得更加貪婪和傲慢。”
“沒錯。”伊莎貝拉打了個響指，臉上露出了一個如同惡魔般迷人的微笑，“然後，我們只需要輕輕地推倒第一塊多米諾骨牌，比如說，突然向市場宣布，我們北境的兵工廠成功研發出了一種全新的、可以替代魔法石的能源核心，我們未來將不再需要任何魔法石了。”
赫爾曼的瞳孔瞬間收縮，他仿佛看到了一幅無比恐怖的畫面。
“到那個時候，”伊莎貝拉的聲音變得冰冷而又充滿了誘惑力，如同地獄里妖女的吟唱，“魔法石的價格會瞬間崩盤，那些把所有身家都押在上面的貴族和商人們會一夜之間傾家蕩產，他們會因為還不上我們的貸款而被迫用自己的莊園、商鋪、甚至是家族的頭餃來抵債。而我們，將兵不血刃地，用他們自己的金錢，買下整個南方的經濟命脈。”
赫爾曼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看著眼前這個侃侃而談的年輕女孩，感覺自己像是在看一個來自深淵的魔鬼。這種戰爭的方式，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範疇，這比任何千軍萬馬的沖殺都要來得更加狠毒，更加致命。
“可是…可是如果他們還不上錢，狗急跳牆，聯合起來造反呢？那我們豈不是…”赫爾曼的聲音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他想到了這個計劃中唯一致命的漏洞。
伊莎貝拉听到這個問題，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她轉過身，那雙美麗的綠眼楮在壁爐火光的映照下，閃爍著一種讓赫爾曼都感到心悸的、充滿了期待和興奮的光芒。
“公爵大人，您終于問到點子上了。”她的聲音輕柔得如同情人的耳語，但內容卻讓赫爾曼的血液都為之凝固。
“他們造反？那不正是我們最想要看到的結果嗎？”
那一瞬間，赫爾曼公爵徹底明白了。他看著伊莎貝拉臉上那自信而又冷酷的笑容，終于明白了北境真正的、也是最可怕的野心。他們想要的根本不是什麼魔法石，也不是南方的財富，他們想要的，是整個南方，是一場徹徹底底的、足以改朝換代的動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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