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莎看著那三個跪在雪地里、幾乎凍僵的伊爾森人，又看了看他們高高舉過頭頂的、那袋沉甸甸的金幣，一時間沒有說話。她轉過頭，看向身邊同樣一臉嚴肅的艾拉，用眼神征求著她的意見。
“艾拉姐，你看這事……”
艾拉伸手扶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巾，她打量著那三個騎士，目光平靜而銳利。
“首領走之前交代過我，希望鎮的所有事務，都由你這個鎮長全權負責，我只管運送物資和傳達他的意思。”她收回目光，看著羅莎，語氣里帶著一種完全的信任，“所以，這件事該怎麼處理，你來拿主意就好，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艾拉的話，將這個沉甸甸的決定權，完全交到了羅莎的手上。羅莎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她沒有立刻做出決定，而是轉身面向那些圍攏過來的、希望鎮的鎮民們。這些都是和她一起從日落鎮的廢墟里走出來的鄉親，他們的臉上，還帶著剛剛獲得物資的喜悅。
“各位叔叔阿姨，大哥大姐，這件事，我想听听大家的看法。”羅莎的聲音很清亮，在寒風中傳得很遠，“他們也是伊爾森人，遇到了難處，想從我們這里換些糧食過冬。我們自己手里的糧食也不算特別寬裕，如果要分給他們一部分，我們每個人這個冬天可能都要再勒一勒褲腰帶。你們說，這筆生意，我們做，還是不做？”
人群沉默了片刻，一個頭發花白、在日落鎮守城戰中失去了一條胳膊的老人，率先開了口。
“做！為什麼不做！”他的聲音沙啞而有力，“咱們不也都是伊爾森人嗎？咱們也都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知道餓肚子的滋味。現在人家有難了，找上門來，咱們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凍死餓死？那跟卡林迪亞那些沒人性的畜生有什麼區別！”
“是啊！老杰克說得對！”另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也大聲附和道，“咱們剛搬來的時候，哥布林……不，首領大人不也一樣接濟咱們了嗎？做人得知恩圖報，咱們現在有能力了，也該幫幫自己的同鄉。”
這就是我選擇留下的原因。這里的人，雖然經歷過最深的絕望，但他們的心，還是熱的。
人群里的聲音此起彼伏，幾乎所有人都表示了同意。他們看著那三個跪在雪地里的騎士，眼神里沒有居高臨下的憐憫，只有一種“我們都一樣”的、屬于同類的溫情。
羅莎听著鄉親們的七嘴八舌，心里最後那點猶豫也煙消雲散了。她轉過身，重新面向那三名騎士，臉上露出了一個溫暖而堅定的笑容。
“三位請起吧，你們的來意，我們已經明白了。”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錢袋你們先收回去，我們希望鎮雖然不富裕，但幫助同鄉的糧食還是有的。艾拉姐，你清點一下，從我們自己的儲備糧里，分出三分之一給他們帶回去，另外再給他們準備一些御寒的毛皮和草藥。”
那三名騎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愣愣地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得過分的女孩，一時間都忘了起身。為首的那個騎士，嘴唇哆嗦著，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姑……姑娘……你……你們……這……這怎麼使得……我們不能白拿你們的東西……”
“沒什麼使不得的。”羅莎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就像我鄉親們說的那樣，咱們都是伊爾son人，理應守望相助。快起來吧，地上涼，再跪下去人就凍壞了。”
听到“伊爾森人”這幾個字，那名騎士才如夢初醒，他掙扎著從雪地里爬起來，另外兩人也連忙跟著起身。他看著羅莎，又看了看她身後那些面帶善意的鎮民，臉上寫滿了感激和一絲怎麼也掩飾不住的困惑。
“姑娘……恕我冒昧地問一句，你們……你們剛才說，你們也是伊爾森人？”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可這里……這里不是卡林迪亞的地界嗎？而且……我听說，這里是橡樹谷，是哥布林的勢力範圍……”
羅莎看著騎士那充滿困惑的臉，平靜地點了點頭。
“你沒有听錯，我們的確都是伊爾森人。”她的目光越過騎士的肩膀，望向遠處那片灰蒙蒙的天空，聲音里帶著幾分悠遠的悵惘，“我們這個希望鎮，所有的居民，都來自同一個地方——日落鎮。我們都是從那場大火和廢墟里，僥幸活下來的幸存者。”
“日落鎮？！”
為首的騎士失聲驚呼，他身後的兩名同伴也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他猛地向前一步，緊緊地盯著羅莎，聲音因為激動而劇烈地顫抖起來。
“你們……你們是從日落鎮出來的？！那……那你們認不認識……我們現在的領主，尤利克伯爵大人？他……他也是從日落鎮出來的！就是因為守城有功，才被新王陛下冊封為伯爵，賞了北方這片……呃……這片廣袤的沃土！”
他說到“沃土”兩個字的時候，語氣明顯有些心虛，但那份激動卻是實實在在的。
尤利克伯爵？那個……那個在城破前還想著出城投降的肥豬伯爵？他竟然……竟然成了守城英雄？這個世界，還真是比我想象的要荒誕得多。
羅莎听到這個熟悉的名字，也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一個哭笑不得的復雜表情。她想起了那個在城牆上被她用言語擠兌得面紅耳赤、最後卻也拿起劍跟著他們一起拼殺的肥胖身影。
“你說的是……是那個胖胖的、有點憨厚的尤利克大人嗎？”
“對對對！就是他！”騎士用力地點著頭，眼楮里閃爍著光芒，“原來你們真的認識！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羅莎看著他們那副欣喜若狂的樣子，心里的一點芥蒂也煙消雲散了。不管怎麼說，那個肥豬伯爵，終究是和他們一起守過城、流過血的。她笑了笑，對著那名騎士說道。
“你回去之後，替我給尤利克伯爵帶個話。就說，日落鎮的羅莎，歡迎他有空來我們希望鎮做客。如果他那邊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只要派人來說一聲，我們能幫的，一定幫。”
騎士們帶著滿載的物資和滿心的感激離開了，他們幾乎是一步三回頭，不停地向著希望鎮的方向揮手致意，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風雪的盡頭。
羅莎站在鎮子口，目送著他們遠去，許久都沒有動。艾拉走到她身邊，將一件厚實的毛皮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天冷，回去吧。別為了幾個不相干的人，把自己給凍壞了。”
羅莎緊了緊身上的斗篷，搖了搖頭。
“他們不是不相干的人，艾拉姐。”她轉過頭，看著艾拉，那雙年輕的眼楮里，閃爍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芒，“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想在這該死的世道里，拼了命活下去的人。你說，首領大人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他會夸我，還是會罵我自作主張？”
艾拉看著她，看著她那張被凍得通紅、卻洋溢著勃勃生機的臉，也笑了。
“他呀，嘴上肯定會說你是個敗家的小丫頭，但心里，指不定有多高興呢。走吧，回去喝碗熱湯，你這鎮長，可不能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