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冬天，有時就是一陣狂風刮過山脊的功夫，便將徹骨的寒意毫不講理地灑滿了整片大地。索倫堡那堅實的城牆也抵擋不住這股寒流，風從箭垛的縫隙里鑽進來，發出鬼哭狼嚎般的聲響。赫爾曼公爵坐在溫暖的壁爐前，手里拿著那封蓋著國王火漆印的信，信紙上的內容他已經反復看了三遍，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他沒有憤怒，甚至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只是將信紙湊近跳動的火焰，看著它在高溫下慢慢卷曲、變黃，最終化為一小撮輕飄飄的灰燼。
“這麼快就沉不住氣了。”他對著壁爐里那團燃燒的木炭，用一種近乎于自言自語的、帶著幾分嘲弄的音調說道，“還以為他至少能再多忍耐一個月，看來王都的那些流言蜚語，比北境的寒風還要讓他難受。”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那些在風雪中忙碌著加固城防的士兵，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他知道，這場看似熱鬧的“備戰”游戲，該結束了。他沒有再猶豫，轉身對侍立在一旁的傳令官下達了命令，那聲音清晰而沉穩，听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
“傳我的命令，從明天開始，所有軍團分批次拔營，我們撤回黑水河以南。告訴所有將領，這是國王陛下的最高指令，不得有誤。”
公爵的命令在索倫堡內外掀起了巨大的波瀾。第二天一大早，那座龐大的、連綿數里的軍營就開始了有條不紊的拆除工作，一隊隊士兵沉默地卷起帳篷，向著南方的道路緩緩開拔。
這番景象，立刻就驚動了那些剛剛在索倫堡附近安頓下來、正熱火朝天地規劃著自己新領地的南境貴族們。他們眼看著那支本應保護他們財產的帝國大軍正在離去，一個個都慌了神，紛紛派出代表，火急火燎地趕到了公爵的府邸，想要問個究竟。
赫爾曼公爵在他的臨時議事廳里接見了這些面帶焦慮的貴族代表。他看起來有些疲憊，眼窩深陷，仿佛是一夜未眠。他沒有等他們開口，便主動嘆了口氣，用一種充滿了歉意和無奈的語氣說道︰“諸位的心情我完全能夠理解，說實話，我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更不願意離開這里，北境的冬天雖然寒冷，但這里有我們共同的事業和希望。”
“那……那公爵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位胡子花白的老牌伯爵作為代表，焦急地問道，“為什麼大軍要突然撤離？難道是鐵岩城那邊又有什麼新的動向嗎？”
赫爾曼搖了搖頭，他拿起桌上一杯已經涼透了的紅茶，卻沒有喝，只是在手里慢慢地轉動著。“不，跟鐵岩城沒有關系。事實上，國王陛下已經收到了我們前線的所有報告，他認為……北境的局勢已經得到了‘有效控制’，不再需要如此龐大的軍隊駐扎在這里了。”
他頓了頓，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那眼神里充滿了真誠的“遺憾”，“國王陛下已經下達了最高指令，要求帝國的主力武裝，全部撤出北境。你們知道，作為帝國的臣子和軍人，國王的命令是高于一切的，我個人再怎麼想留在這里保護諸位的安全和利益，也無法違抗。”
赫爾曼這番話，如同在滾油里潑進了一瓢冷水，整個議事廳瞬間就炸開了鍋。貴族們面面相覷，臉上的焦慮迅速轉變成了肉眼可見的恐慌。
“什麼？國王陛下要撤走所有軍隊？那我們怎麼辦？”一個身材肥胖的男爵幾乎是尖叫了起來，他那養尊處優的臉上滿是冷汗，“我剛剛花大價錢買下了一座鐵礦，還雇佣了一百多個礦工，軍隊一走，要是那些哥布林或者強盜再跑出來，誰來保護我的礦山？”
“是啊！我的莊園也才剛剛開始修建，地基都還沒打好呢！”另一個年輕的子爵也跟著附和道，他的聲音里帶著哭腔，“公爵大人，您不能就這麼走了啊！您走了，我們這些人就等于被扔在了這片荒無人煙的雪地里，任人宰割了！”
各種各樣的抱怨和哀求聲此起彼伏，整個議事廳亂得像一個菜市場。赫爾曼只是靜靜地听著，臉上那“無奈”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直到所有人都說得口干舌燥，他才抬起手，輕輕地往下壓了壓。
哼，現在知道害怕了？當初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跑去跟拉文德家族做生意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會有今天？你們不是覺得那個女爵很會做生意，能給你們帶來巨大的財富嗎？那你們還擔心她會帶兵來打你們不成？一群短視的蠢貨。
他心里雖然這麼想，嘴上卻依舊是一副推心置腹的誠懇模樣。“諸位的擔憂，我都明白。但是，國王陛下的命令，我也是身不由己。”他再次強調了一遍，然後話鋒一轉，用一種帶著幾分安撫的語氣說道，“不過，大家也不必如此悲觀。畢竟，這些土地和財產，國王陛下已經以帝國法令的形式，永久地分封給了你們各個家族。
從法理上來說，這里現在就是你們自己的領地了，你們理應為自己的領地負責。至于安全問題……我想，既然你們能和拉文德家族建立起那麼好的貿易關系，想必那位女爵，也不會坐視她的‘生意伙伴’們受到什麼威脅吧？”
赫爾曼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又巧妙地把皮球踢回給了貴族們自己，還順帶點出了他們和拉文德家族之間的那點小秘密，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啞口無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就在這尷尬的沉默中，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卻突然響了起來。只見公爵那個寶貝兒子埃德加，不知何時也擠進了人群，他滿臉焦急地跑到赫爾曼面前，完全沒注意到現場詭異的氣氛，張口就來︰
“父親！您可不能就這麼走了啊！我們跟伊莎貝拉小姐談好的那個鐵路項目，我們家可是投了大價錢的！這要是軍隊一撤，工程停了，那我們的錢不就全都打水漂了嗎？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金幣啊！”
這番話一出口，整個議事廳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貴族的目光都齊刷刷地集中在了赫爾曼公爵的身上，那眼神里充滿了復雜難明的情緒。
赫爾曼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他看著自己這個腦子里除了錢和女人之外就再也裝不下任何東西的蠢兒子，第一次產生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強忍住一巴掌把他扇出去的沖動，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用一種近乎于冰冷的平靜語氣，對著在場的所有人說道。
“既然大家都如此擔心自己領地的安全，而我作為帝國的將領，又必須服從國王的命令。那麼，我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折中方案。”他停頓了一下，確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然後才緩緩開口，
“我可以做主，從即將撤離的軍團中，抽調出一部分經驗豐富的士兵和低階軍官，將他們‘留’下來。當然，帝國的軍費是無法再支持他們的開銷了，至于這些士兵的薪水和裝備補給，就需要由諸位家族共同出資來承擔了。你們覺得，這個提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