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拉看著楊浩臉上那如同奸商發現了新大陸般的燦爛笑容，那顆因為巨大信息沖擊而有些麻木的大腦，終于重新開始運轉。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與他保持了一段安全的距離，那雙清澈的眼楮里充滿了警惕和無法理解的困惑。“可是，你們是敵人，我們埃森巴赫家族是帝國的封臣，如果我和你們做生意，那在政治上……”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語，“那會不會讓我的家族，陷入巨大的政治風險之中？”
“政治風險？”他像是听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忍不住笑出聲來，那笑聲里充滿了不加掩飾的嘲諷，“伊莎貝拉小姐，你是不是對‘政治’這個詞有什麼誤解？你父親帶著幾千人來打我們，結果腦袋都丟在了這里，這叫政治。國王把你父親的死當成借口，把你們家族推出來當炮灰，去搶一塊他自己都拿不到的骨頭，這也叫政治。現在，我給你一條能讓你家族吃飽穿暖、甚至能成為南境之王的路，你反倒跟我談起了風險？”
他走到她面前，收起了笑容，那雙總是帶著幾分不正經的綠色眼楮，此刻卻變得異常認真。“再說了，這筆生意，名義上可是你們偉大的國王陛下親自‘賞賜’給你的合法權利。他把鐵岩城的采礦權封給了你們家族，我們只不過是‘成人之美’，幫你們把這項權利變現而已。他要是敢因為這個來找你的麻煩，那不等于當著全天下貴族的面，狠狠地抽他自己那張老臉嗎？”
艾格尼絲也緩緩地走了過來，她看著伊莎貝拉那張因為糾結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聲音平靜而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楊浩說得沒錯，伊莎貝拉。政治的本質，從來就不是榮譽或者忠誠，而是利益的交換與妥協。國王給了你一張空頭支票，而我們，現在給你一個能把這張支票兌現的機會。你拿著這張由國王背書的‘經銷授權’回到南境，那些曾經想看你們家族笑話的貴族，只會搶著來巴結你，因為只有通過你，他們才能買到我們這里出產的、遠比他們自己的鐵器更堅固耐用的精鋼。”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遠處那座正在拔地而起的巨大工廠，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屬于未來女王的驕傲。“很快，我們這里能出產的，就不僅僅是精鋼了。還會有更鋒利的農具，更耐用的馬車軸承，甚至……是足以改變整個大陸生活方式的新奇商品。而你，伊莎貝拉，將成為這些商品在南境唯一的代言人。到那個時候，你覺得，還會有誰在乎你是不是和‘叛軍’做生意嗎？他們只會後悔，當初為什麼沒有更早地向你示好。”
伊莎貝拉沉默了。艾格尼絲和楊浩的話，一軟一硬，一正一奇，像兩把巨大的錘子，徹底砸碎了她過去十幾年里建立起來的、那套屬于傳統貴族的、脆弱而又可笑的價值觀。她看著眼前這兩個人，一個狡猾得如同狐狸，一個高貴得如同女王，他們站在一起，卻又如此和諧。她忽然明白，自己面對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叛軍或者怪物，而是一種全新的、她完全無法理解的、卻又充滿了致命吸引力的秩序。
最終，伊莎貝拉在那份由艾格尼絲親筆草擬的、條款清晰到近乎于苛刻的“獨家經銷合約”上，用顫抖的手，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當她的指尖按上那鮮紅的、代表著拉文德家族印記的火漆時，她感覺自己簽下的不是一份商業契約，而是自己和整個家族的未來。
下午，當伊莎貝拉準備帶著她父親的頭顱和那份足以在南境掀起驚濤駭浪的合約離開時，艾格尼絲站在府邸的門口，向她發出了最後的邀請。
“不在鐵岩城多留幾天嗎？這里有很多有趣的新鮮事物，或許會讓你對這個世界有新的看法。”艾格尼絲的聲音里帶著真誠。
伊莎貝拉搖了搖頭，她緊緊地捧著懷里那個沉重的木盒子，那張清秀的臉上帶著一種與她年齡不符的疲憊和滄桑。“謝謝您的好意，女爵大人。但今天，或許並不是一個游覽的好時機。父親還在等我帶他回家。”她頓了頓，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眼楮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真誠的感激，“或許，等我安頓好了一切，我會再回來的。以一個……生意伙伴的身份。”
就在她即將翻身上馬的時刻，那個一直沉默不語的黑發姑娘，阿黛拉，從後面走了上來，她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地說︰
“你父親，他確實戰斗到了最後一刻。”
伊莎貝拉的身體微微一震，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隨即利落地翻身上馬，帶著那幾個早已等候多時的護衛，頭也不回地，朝著南方的方向疾馳而去。
看著伊莎貝拉遠去的背影，直到那幾個小黑點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上，艾格尼絲才緩緩地轉過身。她臉上的那份屬于領主的從容和優雅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著幾分幽怨、幾分委屈的復雜表情。她走到那個正一臉得意地看著自己杰作的男人面前，伸出手指，在他結實的胸膛上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
“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敢把我們最重要的戰略資源，就這麼賣給敵人！”她的聲音里帶著幾分壓抑著的惱怒，那雙藍色的眼眸也瞪著他，像一只正在對主人表達不滿的、高貴的波斯貓，“從你提出那個什麼‘經銷商’的鬼主意開始，我就一直憋著火。要不是當著外人的面，我不想落你的面子，我當時就想……就想咬你一口！”
他看著她那副氣鼓鼓的可愛模樣，非但沒有絲毫的緊張，反而笑了起來。他伸出手，將她攬進懷里，任由她用那沒什麼力道的粉拳在自己胸口捶打著，下巴擱在她柔軟的金發上，聲音里充滿了寵溺的笑意。
“你看，我雖然不高興，但最後不還是听你的，把合約簽了嗎？你最好給我一個足夠好的解釋，不然……不然今天晚上，你就睡地板去！”她在他懷里悶悶地說道，那語氣與其說是在威脅，不如說是在撒嬌。
“好好好，我的女王陛下，別生氣了，我當然有我的道理。”他低笑著，在她耳邊輕聲解釋道，“鐵礦本身，其實並不值錢。我們把它賣給南境那些貴族，他們拿回去，最多也就能打造出一些比以前更鋒利的刀劍，或者更堅固一點的盔甲。但我們自己呢？”
他牽起她的手，指著遠處那座已經初具規模的巨大工廠，眼神里閃爍著一種名為“遠見”的光芒。“我們用同樣的鐵，造出來的，是能在一里地之外就決定戰爭勝負的火炮，是能擊穿任何盔甲的火槍。我們的技術，我們在建的高爐，才是我們真正的、任何人都無法復制的核心競爭力。我們賣給他們的，只是面粉，而我們自己，卻掌握著能把面粉變成面包、甚至變成蛋糕的獨家秘方。你說，這筆買賣，我們虧嗎？”
艾格尼絲的動作停了下來，她靠在他懷里，靜靜地听著，那雙藍色的眼眸里，漸漸被一種恍然大悟的光芒所取代。
“而且，”他繼續說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狡黠，“你不是一直都在擔心，我們鐵岩城的財政，根本支撐不起那條從北境通往南境的‘鐵路’嗎？”
他低下頭，看著她那張因為思考而顯得有些迷茫的臉，臉上露出了一個如同狐狸般狡猾的笑容。
“你……你的意思是……”
“沒錯。讓整個北境的貴族們幫我們修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