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羅米鎮外的官道在冬日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冷清,馬蹄踩在凍得堅硬的泥土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羅莎裹緊了身上的斗篷,北境的風依舊讓她有些不適應,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跟在自己身側、時刻保持著警惕的年輕人,忍不住開口。“托馬斯,你不用這麼緊張,這里已經是鐵岩城的勢力範圍了,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托馬斯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黑曜石般的眼楮警惕地掃視著道路兩旁的密林,他握著韁繩的手指微微收緊,那是在軍營里養成的、無法輕易改變的習慣。卡洛斯則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從懷里摸出酒囊,正準備灌上一口,他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渾濁的老眼卻猛地眯了起來。
“前面有情況。”卡洛斯的聲音低沉了下來,他將酒囊重新塞回懷里,握住了腰間的劍柄。
只見前方道路的拐角處,緩緩走出來一支騎兵隊伍,約莫有百十來人。他們身上的鎧甲破舊不堪,沾滿了泥污和干涸的血跡,很多人的臉上都帶著傷,那副狼狽的模樣,一看就是一支剛剛經歷過慘敗的潰兵。但他們身上那統一的、繡著斯特勞斯家族徽記的制式裝備,卻清晰地表明了他們的身份——帝國軍。
“帝國軍?”羅莎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絕對是,”卡洛斯搖了搖頭,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支隊伍為首的一個男人身上,那人穿著一套明顯比其他人更精良的鎧甲,臉上寫滿了暴躁和不耐煩,“看他們的樣子,倒像是從北邊敗退下來的。咱們小心點,繞過去。”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對方也發現了他們,並且立刻驅馬攔住了他們的去路。為首的那個男人,正是從山林里鑽出來、準備去劫掠過往商隊補充給養的博林。他看著眼前這三個穿著干淨、裝備整齊的人,尤其是那個長相清秀、一看就不是普通村姑的羅莎,那雙布滿了血絲的眼楮里,瞬間就迸發出了屬于餓狼的、貪婪的光芒。
“站住!你們是什麼人?要去哪里?”博林的聲音沙啞,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蠻橫。
卡洛斯立刻催馬上前,臉上堆起了他那標志性的、在軍營里混跡多年練就的諂媚笑容。“這位軍爺,我們是南邊來的商人,準備去克羅米鎮做點小生意。路過此地,不想沖撞了各位軍爺,還望行個方便。”
“商人?”博林冷笑一聲,他的目光在羅莎和托馬斯身上來回掃視著,那眼神里的惡意毫不掩飾,“我看著倒不像。這年頭,北境都亂成一鍋粥了,還有哪個不長眼的商人敢往這邊跑?我看你們三個,分明就是那個女叛逆派出來的探子!”
卡洛斯心中一沉,他知道今天這事恐怕無法善了了。但他還是想做最後的努力,他指了指身後的托馬斯,陪著笑臉說道︰“軍爺您誤會了,這位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國王陛下新近冊封的托馬斯男爵!我們這次來北境,是奉了王都的密令,前來辦事的。”
“男爵?”博林听到這個詞,非但沒有絲毫的敬畏,反而像是听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他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里充滿了瘋狂和嫉妒,“我他媽在北境為帝國流血賣命,連個屁都沒撈著!他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白臉,憑什麼當男爵?!我看他就是那個女巫養的小白臉還差不多!兄弟們,給我上!男的殺了,女的綁回去!這可是大功一件!”
博林根本不給他們任何辯解的機會,他抽出腰間的長劍,第一個就朝著托馬斯沖了過來!他已經把所有的怨氣和失敗的屈辱,都遷怒到了眼前這個看起來比他“幸運”得多的年輕人身上。
“快走!”卡洛斯暴喝一聲,猛地一拉羅莎的馬韁,同時反手拔出長劍,迎著博林的長劍就架了上去!
“當——!”
兩把劍在空中踫撞,迸發出一串火星。卡洛斯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道從劍柄上傳來,震得他手臂發麻,險些握不住劍。他心中暗罵一聲,知道對方的實力遠在自己之上。
托馬斯也反應了過來,他沒有絲毫的猶豫,立刻拔劍護在了羅莎的另一側,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里,不再有之前的迷茫,只剩下冰冷的戰意。他不再是那個需要被保護的少年,他現在是羅莎的護衛。
“卡洛斯大叔!你帶羅莎先走!我來拖住他們!”托馬斯的聲音里帶著與他年齡不符的沉穩和決斷。
“說什麼屁話!老子還沒到要讓你們這些小屁孩斷後的地步!”卡洛斯一劍逼退博林,回過頭對著他大吼,“你小子給我護好羅莎!她要是掉了一根頭發,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駕!”
他猛地一拍馬屁股,帶著兩人就朝著來路的方向瘋狂逃竄。博林手下的那些帝國騎兵立刻發出一陣興奮的怪叫,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緊緊地追了上去。十幾支箭矢拖著尖嘯,從他們耳邊擦過,其中一支甚至射中了羅莎坐騎的屁股,那馬吃痛,發出一聲悲鳴,跑得更快了。
“媽的!總不能因為我昨天出門前說了幾句不吉利的話,今天就真的要死在這兒吧!”卡洛斯一邊狼狽地躲避著身後射來的冷箭,一邊扯著嗓子大聲吐槽,那聲音里充滿了屬于他自己的、獨特的黑色幽默。
“他們人太多了!這樣下去我們誰都跑不掉!”托馬斯看著身後那越追越近的騎兵,焦急地喊道。他手中的長劍已經砍翻了兩個試圖從側翼包抄的敵人,但他的手臂也因為連續的格擋而陣陣酸痛。
“我怎麼可能丟下你一個人!”羅莎的聲音里帶著幾分哭腔,但更多的卻是毫不動搖的堅定。她從馬鞍上抽出了一把小巧的手弩,這是楊浩特地讓米拉為她打造的防身武器。她回過頭,笨拙地、卻又無比專注地瞄準著沖在最前面的一個帝國騎兵。
“咻!”
弩箭應聲而出,雖然沒能射中要害,卻也精準地扎進了那名騎兵的大腿。那騎兵慘叫一聲,從馬上摔了下來,連帶著絆倒了後面的兩個同伴,暫時阻礙了一下追兵的勢頭。
但這點小小的騷擾,並不能從根本上改變他們的處境。博林如同瘋狗一般,死死地咬在他們身後,距離正在被一點點地拉近。卡洛斯知道,必須有人留下來,用生命去為他們爭取時間。而這個人,只能是他。
他看了一眼身邊那兩個還在拼命抵抗的年輕人,看著他們那因為緊張和疲憊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那張總是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個無比溫柔的、屬于長輩的笑容。他猛地一拉韁繩,讓胯下的戰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高亢的嘶鳴,硬生生地調轉了方向。
“卡洛斯大叔!你干什麼!”托馬斯和羅莎同時驚呼出聲。
卡洛斯沒有回答他們,他只是迎著那數十名沖來的帝國騎兵,獨自一人,橫劍立馬。他回頭,對著那兩個已經跑出一段距離的年輕人,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了他人生中最後的、也是最瀟灑的吶喊。
“小子!記住!你還欠我一頓好酒!還有……保護好她!”
說完,他便再也沒有回頭,而是發出一聲震天的怒吼,主動地、決然地,朝著那黑壓壓的、如同死亡潮水般的敵陣,發起了他人生中最後一次、也是最悲壯的一次沖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