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爾森帝國的王宮議事廳里,新晉國王奧古斯特將手中那份來自卡林迪亞的密報隨手扔在鋪著猩紅色天鵝絨的長桌上,那動作帶著幾分不加掩飾的輕蔑。他斜倚在用整塊黑曜石雕刻而成的巨大王座之上,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扶手,臉上掛著一絲玩味的、看好戲的笑容。議事廳內燒著上好的安息香,煙氣裊裊,卻驅不散空氣中那股無形的、屬于權力更迭初期的緊張氣息。
“諸位,都看看吧,看看我們那位‘強大’的鄰居,又給我們上演了一出多麼精彩的絕倫好戲。”奧古斯特的聲音帶著幾分年輕人特有的、清朗的嘲諷,他甚至懶得去看下方那些正襟危坐的大臣們,目光饒有興致地研究著天花板上那描繪著創世神話的繁復壁畫,“先是集結了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地來攻打我們,結果被我們一把火燒光了糧草,差點連他們的最高統帥都成了俘虜。現在倒好,對外打不過,就開始窩里斗了。”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這個笑話實在太過有趣,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那笑聲在空曠的議事廳里回蕩,顯得格外清晰。“糾集了剩下的全部家當,去討伐自己北邊的一個女爵,結果呢?又敗了。而且敗得比上一次還要慘,還要莫名其妙。我有時候真的很好奇,支撐著卡林迪亞那個腐朽王國存在的,究竟是他們那可憐的自尊心,還是他們那同樣可憐的、對現實的無知?”
下方的大臣們听到國王這番話,紛紛露出了附和的笑容,議事廳里那緊張的氣氛頓時為之一松。一位上了年紀的、主管財政的大臣撫著自己的山羊胡,躬身說道︰“陛下英明。卡林迪亞早已是外強中干的空架子,他們的國王阿拉里克二世更是個貪婪又短視的蠢貨,這次的失敗,不過是又一次印證了這一點罷了。或許,我們應該抓住這個機會,趁他們內亂,一舉……”
“葛蘭瑟大人,我認為現在還不是慶祝的時候。”一個冷靜而沉穩的聲音,打斷了財政大臣那番充滿了機會主義色彩的發言。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新晉的戰爭侯爵,瓦倫丁,從隊列中緩緩走出。他身形挺拔,穿著一身簡潔的黑色軍禮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深邃的眼楮如同兩口不起波瀾的古井,與周圍那些因為勝利而顯得有些輕浮的大臣們格格不入。
奧古斯特敲擊著扶手的手指停了下來,他終于將目光從天花板上移開,落在了自己這位剛剛為他立下不世之功的年輕將領身上,眼神里帶著幾分探尋的意味。“哦?瓦倫丁,你似乎有不同的看法。說來听听,是什麼讓你覺得,敵人的愚蠢,不值得我們慶祝?”
“回稟陛下,我並非認為敵人的失敗不值得高興,我只是認為,我們還沒有真正看清他們失敗的原因。”瓦倫丁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邏輯力量,“陛下,以及諸位大人,不知你們是否發現了一個共同點。無論是我們之前在日落山脈對赫爾曼主力大軍的那場大勝,還是這一次卡林迪亞王國軍在鐵岩城的慘敗,都與一個地方脫不開關系——拉文德女爵的領地,以及她身邊那個神秘的哥布林勢力。”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所有因為他的話而陷入沉思的大臣。“根據弗里曼元帥的佷子,奧托少校戰敗後傳回的、零碎的情報,以及我們從菲利普伯爵那些潰兵口中得到的消息。我們可以確認,那個所謂的哥布林營地,擁有一種我們前所未見的、能在極遠距離造成巨大殺傷的武器。我不知道那具體是什麼,有人稱之為‘妖術’,有人稱之為‘會爆炸的鐵球’。但無論它叫什麼,它都具備了兩個我們無法忽視的可怕特征︰第一,超乎想象的射程;第二,足以摧毀重裝步兵方陣和城防工事的巨大威力。”
“卡林迪亞的兩次失敗,看似是敗給了他們自己的愚蠢和內斗,但究其根本,我認為,他們是敗給了這種全新的、我們尚不了解的力量。”瓦倫丁的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在沒有徹底弄清楚這種力量的原理、威力以及它的弱點之前,我認為,我們任何針對卡林迪亞或者拉文德女爵的軍事行動,都是極其危險且不理智的。我們不能重復赫爾曼和菲利普的錯誤,不能因為輕敵,而一頭撞上那堵我們還看不見的牆。”
他們都只看到了卡林迪亞的笑話,卻沒人看到那個笑話背後,隱藏著一把足以顛覆整個大陸戰爭格局的鑰匙。陛下雖然年輕,但他比這些老家伙更懂得傾听,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瓦倫丁的話,如同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議事廳里那剛剛燃起的、輕浮的樂觀氣氛。那些之前還在嘲笑卡林迪亞的大臣們,此刻都陷入了沉默,臉上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他們不得不承認,瓦倫丁說的每一個字,都敲在了最關鍵的點上。
奧古斯特靠在王座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扶手上那顆巨大的黑寶石,他沒有說話,那雙總是帶著幾分嘲諷的眼楮,此刻卻閃爍著屬于君主的、深沉的思索之光。他看著下方那個身姿筆挺、神情堅毅的年輕侯爵,心中第一次對自己這位鄰居的未來,產生了一絲真正的好奇。
一個腐朽的王國,一個愚蠢的國王,一個野心勃勃的女爵,還有一股神秘的、掌握著未知力量的異族勢力……這盤棋,可比想象中有趣多了。瓦倫丁說得對,在看清所有棋子的價值之前,輕易落子,只會滿盤皆輸。
“瓦倫丁侯爵的顧慮,很有道理。”許久,奧古斯特才緩緩開口,他的聲音已經沒有了之前的輕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于決策者的沉穩,“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顯得蒼白無力。看來,我們的卡林迪亞朋友,是給我們提前上了一堂昂貴的實踐課。”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地圖前,目光在卡林迪亞和鐵岩城的位置上來回移動。
“既然如此,我們確實不應急于表態。”他做出了最終的決定,那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傳我的命令,分別派遣兩支使團。一支去卡林迪亞的王都,向阿拉里克二世表達我們對他平定內亂的‘支持’和‘慰問’,順便探探他的底,看看他手里還剩下多少牌可以打。另一支……”他用手指輕輕地點在了鐵岩城的位置上,“……去北境,想辦法,接觸一下那位神秘的拉文德女爵,或者她背後那個更有趣的哥布林首領。告訴他們,伊爾森帝國,對所有擁有真正力量的朋友,都抱有最誠摯的敬意和……好奇。”
他轉過身,看著下方所有的大臣,臉上重新露出了那種掌控一切的、屬于國王的笑容。“我們不選邊站,我們就做那個給兩邊同時遞上刀子的人。我倒要看看,他們兩個,究竟誰能用我們遞過去的刀子,捅死對方。或者……被對方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