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番石破天驚的宣言,如同滾燙的烙印,深深地烙在了每一個人的心上。暴雨如注,沖刷著鐵岩城外這片剛剛經歷過屠宰的土地,卻沖不散空氣中那股混合著狂熱、崇拜與激情的灼熱氣息。士兵們的歡呼聲早已被雨聲淹沒,但他們看著那兩個在風雨中緊緊相擁的身影,眼神里燃燒著的光芒,比戰場上的火焰還要炙熱。
“咳咳……我說,”他環視了一圈周圍那些因為自家女爵大人的“豪放”而呆若木雞的部下們,臉上露出了一個略顯無奈卻又藏不住得意的笑容,“我們是不是……該先進城了?我可不想我那剛剛得到官方認證的女主人,第一天就因為淋雨而病倒。”
艾格尼絲臉頰一熱,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在眾目睽睽之下做了怎樣驚世駭俗的事情。她輕輕地、帶著幾分嬌嗔的意味推開了他,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清冷傲然的藍色眼眸,此刻卻因為情動和羞意而泛著一層迷人的水光,如同雨後被洗淨的藍寶石。她沒有說話,只是轉過身,動作利落地從泥土中拔出那面巨大的雙獅鷲戰旗,扛在肩上,率先朝著城門走去,留給他一個雖然濕透卻依舊挺拔高傲的背影。
他看著她那副強裝鎮定的可愛模樣,低笑著搖了搖頭,翻身上馬,與同樣上馬的莉娜、米拉、阿黛拉一起,跟了上去。那三位“妻子聯盟”的成員,此刻看向艾格尼絲的眼神里,已經不再有絲毫的戒備和敵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佩服、無奈和……隱約的“同病相憐”。她們終于明白,自己面對的,究竟是怎樣一個可怕的“情敵”兼“姐妹”。
城門在他們身後再次緩緩關閉,將那片屬于死亡的泥濘與狼藉,徹底隔絕在外。冰冷的雨水依舊在不知疲倦地沖刷著,渾濁的血水順著溝渠,匯入城外的溪流,蜿蜒著,向著不知名的遠方、向著南方那片還對此地慘狀一無所知的土地,流淌而去。
一進入城內,艾格尼絲身上那股屬于戀愛中小女人的嬌羞便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身為北境公爵、鐵岩城領主的不容置疑的威嚴。她的聲音再次變得清冷而果決,一道道命令從她口中清晰地發出。
“傳我的命令!立刻組織民夫打掃戰場,撿到值錢的不用上交!將所有敵軍的尸體……集中焚燒,以免引起瘟疫。他們遺落的武器、鎧甲和所有還能用的物資,全部收繳入庫,統一登記造冊,清點之後向我匯報!”
“另外,立即派遣信使,攜帶我的親筆信函,以最快的速度前往橡樹谷、希望鎮以及所有已經歸附我們的村莊!將今日大捷的消息,以及……我剛才的宣告,原原本本地傳達給每一個人!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鐵岩城,固若金湯!他們的領主,將帶領他們走向最終的勝利!”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因為勝利而顯得有些過于亢奮的士兵,聲音冷了下來︰“同時告誡各處守軍,絕不可掉以輕心!這只是開始,赫爾曼的主力尚在,他們隨時可能卷土重來!命令所有巡邏隊,將警戒範圍擴大一倍!任何風吹草動,立刻上報!”
“是!女爵大人!” 傳令兵們大聲應諾,立刻四散而去,將她的命令傳達到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她下達完這一系列命令,才轉過身,看向他。雨水已經將她的金發打濕,幾縷發絲緊貼在她光潔的額角和臉頰上,讓她那張威嚴的臉龐,多了一絲平日里難得一見的柔和與……嫵媚。
他沒有再開玩笑,而是迎上她的目光,神色認真地說道︰“接下來不能松懈,這只是第一步。在敵人重整旗鼓前,我們必須反擊。而且,我擔心……那只老狐狸在正面強攻受挫後,會改變策略,采取偷襲、襲擾我們周邊村莊的手段,來牽制我們的兵力,消耗我們的補給。”
艾格尼絲贊同地點了點頭,她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一同看著那些在雨中忙碌起來的身影,輕聲說道︰“你說的對。我剛才的命令,也正是為此。赫爾曼不是那種會因為一次失敗就輕易放棄的人。他現在,恐怕比我們更想知道,我們究竟是用什麼……‘妖術’,打敗了他引以為傲的軍團。”
夜色,在滂沱的雨中降臨。赫爾曼公爵的大營里,早已沒有了出征時的意氣風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到令人窒息的死寂。雨水混合著泥漿,在營地間匯成一條條渾濁的河流,穿著各色貴族服飾的軍官們,如同落湯雞一般,聚集在菲利普伯爵那頂還算寬敞的營帳里,每個人的臉色都比外面的天色還要陰沉。
“嘔——”
卡瓦諾伯爵再也忍不住,他沖出營帳,扶著一根支撐帳篷的木桿,將胃里那點為數不多的食物和酸水全都吐了出來。他的身體因為劇烈的嘔吐和無法抑制的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著,那張總是帶著幾分傲慢的臉上,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慘白。那片血肉模糊的戰場,那如同神罰般的爆炸,還有最後那個女人扛著戰旗走出城門時冰冷的眼神,如同夢魘般在他腦海里反復回放。
“卡瓦諾,喝口水吧。” 羅塞爾伯爵遞過來一個水囊,他自己的手也在微微發抖,聲音干澀,“別想了……再想下去……我們都得瘋掉。”
卡瓦諾接過水囊,漱了漱口,狼狽地用袖子擦了擦嘴。他走回帳內,看著另外兩位同樣失魂落魄的伯爵,聲音嘶啞地問道︰“博林……那個該死的叛徒呢?他跑到哪里去了?”
“誰知道呢?” 菲利普伯爵苦笑一聲,將杯中的劣質麥酒一飲而盡,“仗打成那個樣子,他比誰都跑得快。恐怕早就不知道躲到哪個山溝里去了。不過……現在追究他的責任,還有什麼意義?”
是啊,還有什麼意義?他們三個原本還想著怎麼分潤博林的“頭功”,結果轉眼之間,他們自己也成了這場慘敗的罪人。他們甚至還沒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敗給了什麼。
“那……那到底是什麼武器?” 羅塞爾伯爵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顫音,“我向上帝發誓,我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東西!那些從天而降的鐵球……還有那兩個石疙瘩里射出的……那不是魔法!絕對不是!”
“是妖術!是那個哥布林首領帶來的、來自地獄的黑魔法!” 卡瓦諾咬牙切齒地說道,他寧願相信這是超自然的力量,也不願承認自己是敗給了某種聞所未聞的、凡人的武器。
“不管那是什麼……” 菲利普伯爵的聲音冷靜了些許,他看著另外兩人,眼神凝重,“我們都必須承認一個事實——正面強攻鐵岩城,已經不可能了。那座城市,在那些詭異武器的加持下,就是一座我們無法逾越的死亡要塞。”
營帳內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承認失敗,對于他們這些心高氣傲的世襲貴族來說,比死亡還要難受。但現實,卻如同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澆醒了他們所有的幻想。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羅塞爾伯爵茫然地問道,“就這麼……撤回去?我們怎麼跟公爵大人交代?怎麼跟陛下交代?!”
“不!不能撤!” 卡瓦諾的眼中閃過一絲瘋狂和陰狠,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尖銳,“我們不能就這麼灰溜溜地回去!那樣的話,我們所有的榮耀和前途就都完了!”
他站起身,走到簡易的沙盤前,手指在那片代表著鐵岩城周邊廣闊區域的土地上狠狠地劃過。
“強攻不行,那我們就圍!”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他們不是有堅固的工事嗎?那我們就讓他們守著那座孤城爛掉!他們不是收留了很多難民嗎?那他們的糧食儲備一定不多!”
菲利普和羅塞爾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亮光。
“你的意思是……”
“沒錯!” 卡瓦諾的聲音變得如同毒蛇般陰冷,“我們分兵!封鎖所有通往鐵岩城的主要道路!斷絕他們一切的外部補給!然後……” 他的笑容變得更加殘忍,“……我們就去‘拜訪’一下那些依附于他們的村莊!燒光他們的田地,搶光他們的糧食,抓走他們的女人和孩子!我倒要看看,當那些所謂的‘子民’,每天都在城外哭喊哀嚎的時候,那個自詡仁慈的女爵,還能不能在她的烏龜殼里坐得住!”
他抬起頭,看著另外兩位伯爵︰“她不是想當救世主嗎?那我就讓她親眼看著,她所有想要保護的人,都因為她而陷入地獄!到時候,就算她有再厲害的武器,又能怎麼樣?她敢出城嗎?她一出城,就是我們的機會!”
“只要把她拖入我們熟悉的、野外的運動戰,她那點兵力和所謂的‘妖術’,就再也沒有用武之地了!”
這個計劃,陰險、毒辣,卻又異常有效。菲利普和羅塞爾臉上的頹喪之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找到了新的獵物般的、興奮而殘忍的光芒。他們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貴族騎士,而是變成了為了勝利不擇手段的、饑餓的豺狼。
“就這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