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
先是細密的、冰冷的雨絲,像是天在哭泣,無聲地打濕了尸骸、旗幟和幸存者們疲憊的臉龐。很快,雨勢變大,化作傾盆的、夾雜著寒意的暴雨,沖刷著這片剛剛經歷了煉獄洗禮的土地。雨水匯成一條條渾濁的、帶著暗紅色的溪流,流過扭曲的尸體,漫過焦黑的彈坑,試圖用它那原始而強大的力量,洗去這人世間最濃烈的血腥與罪惡。
艾格尼絲獨自站在戰場的正中央,任由冰冷的雨水浸透她那身華貴的禮服甲冑,打濕她那挽成優雅發髻的金發。雨水順著她光潔的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還是淚。她閉著眼,感受著腳下這片因為無數生命的逝去而變得泥濘的土地,感受著空氣中那股混合著硝煙、血腥和泥土的復雜氣息。勝利的號角已經遠去,只剩下這無邊無際的、屬于死神的寂靜。
雨水沖刷著視線,遠處的鐵岩城輪廓在雨幕中變得模糊,如同海市蜃樓。那面由她親手插下的、象征著拉文德家族榮耀的雙獅鷲大旗,在風雨中狂亂地舞動,像一頭不屈的、在悲鳴中守護著領地的黃金困獸。
“回去吧。”
一個溫暖的、帶著幾分無奈和寵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一件寬大的、還帶著體溫的斗篷,輕輕地披在了她那因為寒冷和情緒激蕩而微微顫抖的肩膀上。他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後,用他那高大的身軀,為她擋住了大部分的風雨。
“再待下去,你會著涼的。”
艾格尼絲沒有回頭。她只是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抬起頭,迎上了他那雙在昏暗雨幕中顯得格外明亮的、盛滿了關切的綠色眼楮。
她什麼都沒說。
只是伸出雙手,那雙曾揮舞長劍、曾簽署過無數法令的手,此刻卻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她捧住了他那張因為驚訝而顯得有些錯愕的、沾著雨水的綠色臉龐。
然後,踮起腳尖,將自己冰冷的、柔軟的唇,狠狠地印了上去。
這不是一個試探性的、溫柔的吻。這是一個充滿了佔有、宣泄、和無盡情感的、不容拒絕的深吻。她的舌尖帶著一絲雨水的冰涼和她口腔內特有的溫熱,撬開他的牙關,霸道地、貪婪地、近乎野蠻地,在他口中攻城略地。她在索取,也在給予;在宣告,也在確認。她將這一路的逃亡,王都的屈辱,月夜的沉淪,戰場上的殺伐,還有此刻那劫後余生的狂喜與後怕……所有所有的一切,都灌注在了這個充滿了雨水咸澀味道的吻里。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戰場邊緣,所有人都看呆了。莉娜的小嘴微微張著,手中的藥箱都忘了放下;米拉那雙總是閃爍著火焰的貓眼瞪得溜圓,下巴都快要掉到了地上;阿黛拉則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那張總是冰冷的臉上,第一次露出“震驚”的表情。
卡洛斯剛剛灌進嘴里的一口麥酒,忘了咽下去,就那麼順著他那布滿傷疤的嘴角,混合著雨水流了下來。
那些正在打掃戰場、收攏俘虜的鐵岩城士兵和哥布林們,也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一個個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木雕,傻傻地看著遠處那兩個在滂沱大雨中緊緊擁吻的身影。
他們的女爵大人……那個高貴、聖潔、如同天上星辰般遙不可及的女王……竟然……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面,在剛剛結束的、尸橫遍野的戰場上,主動地、如此激烈地,親吻著那個……綠皮膚的異族首領?
這個畫面,比剛才那神罰般的大炮轟鳴,還要讓他們感到震撼,還要沖擊他們的世界觀。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久到他們幾乎要忘記了呼吸,久到周圍那驚愕的、不可思議的目光,都仿佛被這滂沱的雨幕所隔絕。直到肺部的空氣被徹底榨干,艾格尼絲才微微松開他,兩人微微分開,額頭相抵,在冰冷的雨中急促地喘息著,交換著彼此溫熱的、帶著水汽的呼吸。
艾格尼絲看著他那雙因為缺氧和情動而變得有些迷離的綠色眼眸,看著他那濕漉漉的、還殘留著自己唇上溫度的嘴唇,忽然……笑了。
那是一個無比燦爛、無比釋然的笑容,如同雨後初晴的天空,瞬間照亮了這片陰郁的、死亡籠罩的曠野。她的眼角,不知何時已經噙滿了淚水,那淚水混合著冰冷的雨水,順著她完美的臉頰肆意地滑落,卻再也分不清哪一滴是悲傷,哪一滴是喜悅。
她沒有去擦。
她只是就這麼笑著,迎著所有人的目光,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清亮而又充滿了穿透力的聲音,大聲地、一字一句地,對著她面前這個男人,也對著整個世界,宣告︰
“楊浩!你听好了!”
她的聲音壓過了風聲,壓過了雨聲,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像一道驚雷,炸響在所有人的靈魂深處。
“我,艾格尼絲•拉文德,北境公爵,鐵岩城的領主,以我家族歷代先祖的名義,在此起誓!”
“我曾經以為,我的一生,會奉獻給我的家族,我的領地,那份冰冷的、沉重的榮耀。直到……我遇到了你。”
她的目光痴痴地望著他,那雙藍色的眼眸里,盛滿了毫不掩飾的、足以將萬年冰川都融化的愛意與溫柔。
“是你!讓我知道了,活著,不僅僅是為了責任和榮譽!是你!讓我在最絕望的深淵里,看到了光!是你!帶著我,打贏了這場本不可能勝利的戰爭!”
“所以,從今天起,”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女王般的、不容置疑的威嚴與決斷,“你!不再僅僅是我的盟友!你是我艾格尼絲的男人!是我認可的、唯一的伴侶!是這座鐵岩城,與我並肩的、另一位主人!”
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似乎要將心中所有的情感都吶喊出來。
“我愛你!楊浩!”
“我不管你是什麼種族,不管你來自哪里!我只知道,沒有你,就沒有我的今天,更沒有鐵岩城的今天!誰敢對你不敬,就是與我為敵!誰敢質疑你的身份,就是背叛整個北境!”
這番石破天驚的宣言,如同最熾熱的烙印,狠狠地烙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
那些鐵岩城的士兵們,那些剛剛經歷了血與火洗禮的戰士們,在短暫的震驚之後,爆發出了一陣排山倒海般的、發自肺腑的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