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曼公爵大步流星地從索倫堡那間充斥著陳腐氣息的市政廳里走了出來,陽光有些刺眼,讓他微微眯起了那雙在無數戰場上磨礪得如同鷹隼般的灰色眸子。他身後,年輕的卡瓦諾伯爵上尉亦步亦趨,臉上還帶著幾分未散去的、對公爵雷霆手段的敬畏。
庭院里,幾名親兵牽著戰馬,正在低聲交談。看到公爵出來,立刻噤聲垂首,動作劃一地行禮。
而庭院的另一側,靠近一輛裝飾華麗、卻明顯與此地肅殺氣氛格格不入的馬車旁,一個穿著同樣華貴、卻顯得有些無所事事的年輕貴族,正百無聊賴地用馬鞭的末梢撥弄著路邊一叢不知名的野草。他身材修長,面容也算英俊,只是那雙略顯浮腫的眼楮和微微下撇的嘴角,透著一股被酒色掏空了的紈褲氣息。正是赫爾曼公爵的小兒子,埃德加•斯特勞斯。
看到父親出來,埃德加像是才反應過來,連忙扔掉馬鞭,整了整自己那件繡著金線的絲絨外套,快步迎了上來,臉上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父親!您……您總算出來了!我還以為您要在里面待到天黑呢!”
赫爾曼公爵甚至沒有正眼看他,只是從鼻子里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嗯”,徑直從他身邊走過,朝著自己的戰馬走去。那副完全無視的態度,讓埃德加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有些尷尬地跟了上去。
“父親,” 埃德加亦步亦趨地跟在赫爾曼身後,試圖找些話題,“索倫堡這鬼地方……真是又破又舊,空氣里都帶著一股霉味兒。您說,那拉文德女爵,放著王都的榮華富貴不要,偏要守著這麼個窮鄉僻壤,是不是腦子有什麼毛病?”
赫爾曼翻身上馬,動作利落,絲毫不見老態。他調整了一下馬鞍,這才居高臨下地瞥了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小兒子一眼,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腦子有沒有毛病,輪不到你來置喙。你只需要管好你自己那攤子事,別再給我惹麻煩就行。”
他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麼,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這次北上,軍中的後勤輜重,我還要交給你。”
埃德加一听,臉上的表情瞬間就垮了下來,像是吞了蒼蠅一般難受︰“啊?又是後……後勤?父親,您不是在開玩笑吧?那種……那種又髒又累的活兒……您還讓我去?” 他想起上次在南線,因為看管糧草不利,差點被伊爾森人俘虜的狼狽經歷,至今還心有余悸。那次若不是父親及時派人將他贖回,他現在……恐怕早就成了伊爾森某個貴族馬廄里的雜役了!
“怎麼?不願意?” 赫爾曼的聲音冷了半分,“還是說……你覺得自己除了吃喝玩樂、招惹是非之外,還有什麼別的用處?這已經是最安全的任務了!在這索倫堡里搞後勤,總被會被人偷襲了吧!”
埃德加被父親這毫不留情的話語噎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又不敢反駁,只能小聲嘟囔︰“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只是覺得,後勤這種事,隨便找個軍需官不就行了?何必……何必讓我……”
“讓你去,是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赫爾曼冷哼一聲,打斷了他的抱怨,“上次在南線,你差點把我的臉都丟盡了!這次,若是再出什麼紕漏,看我怎麼收拾你!別以為頂著斯特勞斯家族的名頭,就能為所欲為!”
他看著埃德加那副垂頭喪氣、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心中暗嘆一聲。這小子……真是爛泥扶不上牆。跟他那個精明強干、如今在王都深得國王信任的大哥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若不是看在他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赫爾曼早就把他扔到哪個偏遠的莊園里自生自滅去了。
“行了,” 赫爾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浪費時間,“記住你的差事,別再給我出什麼ど蛾子。這次北上,事關重大,若是後勤出了問題,影響了大軍的部署,我第一個拿你開刀!”
埃德加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多言,只是在心里暗暗叫苦。天哪,又是後勤……那些堆積如山的糧草,那些臭烘烘的馬料,還有那些粗魯不堪的伙夫和民工……一想到這些,他就覺得頭皮發麻。
就在這時,赫爾曼似乎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目光在那些親兵和卡瓦諾伯爵的臉上掃過,最終帶著一絲疑惑,開口問道︰“話說……托馬斯呢?那個新晉的男爵,救過我一命的那個小子,他哪兒去了?”
赫爾曼雖然嘴上對托馬斯這個“暴發戶”頗為不屑,但心里卻清楚,那小子在關鍵時刻確實救了自己一命。而且,他那股不要命的狠勁兒,在戰場上倒也算是一把好用的刀。這次北上,原本他還想著,若是那小子識趣,主動來投奔,倒也不妨給他個機會,在自己麾下掙點軍功,也算是還了那份救命之恩。可沒想到……竟然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埃德加听到“托馬斯”這個名字,臉上的表情更加不自然了。他撇了撇嘴,語氣帶著幾分酸溜溜的不屑︰“父親,您還提他?那家伙……早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立刻補充道,帶著幾分幸災樂禍︰“上回在王都,您不是剛給他封了男爵嗎?我尋思著,怎麼也得請他喝頓酒,聯絡聯絡感情不是?結果您猜怎麼著?我派人去他那新封的莊園請他,他人根本就不在!家里的管家也說不清楚他去了哪里,就說是一大早就帶著那個老兵護衛出門了,連個招呼都沒打!”
埃德加越說越覺得那托馬斯不知好歹,語氣也變得更加刻薄起來︰“您說,有他這麼當貴族的嗎?剛得了爵位,不想著怎麼在王都鑽營關系,鞏固地位,反而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跑!一點規矩都不懂!我看啊,他那男爵的頭餃,也是白瞎了!”
赫爾曼听著自己兒子這番尖酸刻薄的抱怨,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倒不是真的有多關心托馬斯的去向,只是覺得……這小子,確實有點……不著調。
“毛毛躁躁的。” 赫爾曼冷哼一聲,給出了自己的評價,“不是貴族出身,就是不行。一點都不沉穩。” 他搖了搖頭,語氣里帶著一種上位者對下位者不識抬舉的輕蔑,“我還想著,這次北上,若是他能來,就順便帶上他,讓他也跟著掙點軍功。畢竟……救了我一命,總得給他點甜頭。現在看來……這塊肥肉,是沒他什麼份兒了。”
他頓了頓,似乎又覺得自己這麼說有點顯得自己忘恩負義,便補充了一句,像是在說服自己,也像是在給這件事定性︰“也罷,他自己不爭氣,怨不得別人。我赫爾曼•斯特勞斯,也算是……仁至義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