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曼公爵的指揮大帳，像一頭匍匐在索倫堡城外的巨大棕色甲蟲，被午後炙熱的陽光烤得散發出皮革和塵土混雜的氣味。帳內，巨大的軍事沙盤佔據了中央，上面精細地模擬著北境連綿的山脈和蜿蜒的河流，而一枚孤零零的、代表著鐵岩城的黑色石子，則被無數代表著帝國軍團的紅色旗幟三面合圍。
赫爾曼的食指在那枚黑色石子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沉悶的、不耐煩的“篤篤”聲。他討厭這種感覺。討厭這種明明穩操勝券、卻又不得不按部就班走完所有流程的繁瑣。更討厭……他小兒子埃德加那副一無是處的蠢樣，竟然還敢在他面前抱怨後勤的差事太苦。若不是為了家族的臉面，他真想把那小子直接扔進先鋒營，讓他去體驗一下什麼叫真正的“辛苦”。
“公爵大人！”
帳簾被猛地掀開，三個穿著華麗鎧甲、臉上帶著急切和討好神色的貴族快步走了進來，帶起一陣風。正是被委以重任的卡瓦諾、羅塞爾和菲利普三位伯爵。他們三個在南線攻打日落鎮時寸功未立，險些吃了敗仗，如今急于在這次“平叛”中表現自己，以洗刷之前的恥辱。
“何事如此慌張？” 赫爾曼連頭都沒抬，聲音如同沙盤上的石子一樣冰冷。
“大人！糧草、軍械皆已點驗完畢！六萬大軍整裝待發，只等您一聲令下！” 卡瓦諾伯爵搶先一步開口，聲音洪亮，試圖表現出自己的雷厲風行。
“是啊是啊！” 羅塞爾伯爵也趕緊附和，他那張略顯圓潤的臉上堆滿了笑容，“將士們士氣高昂，都等著北上為陛下剿滅叛逆，建功立業呢！”
菲利普伯爵則顯得更有“遠見”，他指了指沙盤︰“公爵大人，我們研究過了，從索倫堡到鐵岩城，若是急行軍，五日之內必到！到時候大軍圍城，那艾格尼絲不過是甕中之鱉，插翅難飛！”
赫爾曼終于抬起頭，那雙灰色的眸子如同冬日的湖面，不起絲毫波瀾。他看著眼前這三個恨不得把“忠誠”和“急功近利”都寫在臉上的伯爵，心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一群只會紙上談兵的蠢貨。五日？你們當六萬人的吃喝拉撒是郊游嗎？
他沒有戳破他們可笑的幻想，只是用馬鞭的末梢，輕輕點在了沙盤上鐵岩城外圍的幾處山谷上。“五日是理論。但輜重車隊的速度，才是決定我們行軍速度的關鍵。” 他的聲音平淡，卻讓三個伯爵臉上的興奮之色稍稍收斂，“我已命埃德加負責後勤，你們三個，各領一萬五千人，分左、中、右三路，呈鉗形之勢，向鐵岩城推進。記住，不要冒進，各軍之間保持聯絡，穩扎穩打。”
“是！大人！” 三人齊聲應道，心中卻各有盤算。左路？中路？哪個更容易搶到頭功？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親兵的通報聲。
“報！公爵大人！前鐵岩城守備隊長博林求見！”
“讓他進來。” 赫爾曼的語氣依舊平淡。
博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進了大帳，他穿著一身嶄新的、明顯不合身的帝國軍官鎧甲，那是國王為了嘉獎他的“忠誠”而特意賞賜的。他一看到赫爾曼，立刻單膝跪地，聲音因為激動和緊張而顯得有些尖銳︰“卑職博林！參見公爵大人！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起來吧。” 赫爾曼看著他那副急于表現的樣子，心中更是多了幾分不屑。一個連自己世代侍奉的主子都能輕易背叛的家伙，指望他有多大的用處？不過……廢物也有廢物的用法。
“博林隊長，” 赫爾曼的馬鞭在沙盤上輕輕一點，“既然你對鐵岩城如此熟悉，想必……對它的城防部署，也了如指掌吧？”
“是！是！當然！” 博林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連連點頭，臉上露出獻媚的笑容，“大人！那鐵岩城，看似堅固，實則外強中干！城牆雖高，但年久失修，東南角有一處牆體，據我所知，內部早已被雨水侵蝕得有些松動，若是用重型投石機集中攻擊，不出半日，必定能轟開一個缺口！”
他湊近沙盤，指著鐵岩城外圍的兩處山坡，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股邀功的神秘感︰“還有那里！大人您看，這兩處高地，地勢險要，是俯瞰全城的絕佳位置！但艾格尼絲那女人向來驕傲自大，又缺少兵力，根本無暇顧及！只要我們搶先佔領了這兩處高地，架上投石機和強弩，鐵岩城內的一切，都將暴露在我軍的攻擊之下！到時候，那座城……不過是個活靶子！”
他將自己所知的“情報”和盤托出，希望能以此換來公爵的青睞和信任。
然而，赫爾曼听完，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博林，那眼神平靜得讓博林心里直發毛。
這蠢貨……他離開鐵岩城都快半個月了。那個叫楊浩的哥布林，還有那個狡猾的女爵，會眼睜睜地放著這麼明顯的弱點不去彌補？用腳指頭想都知道不可能。 赫爾曼在心里冷笑，但他並未說破。博林提供的這些過時的“情報”，正好可以用來……當個誘餌。
“很好。” 赫爾曼終于開口，臉上露出了一個讓博林受寵若驚的、贊許的表情，“博林隊長，你提供的情報……非常重要。為了表彰你的忠誠和功績，我決定……”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博林那張寫滿了期待的臉，緩緩說道︰“……任命你為本次討伐大軍的先鋒官！率領三千精銳騎兵，為大軍開路！率先抵達鐵岩城下，搶佔……你剛才說的那兩處高地！”
“先鋒官？！” 博林聞言，先是一愣，隨即被巨大的狂喜所淹沒！先鋒！這可是頭功啊！公爵大人果然是賞罰分明！他立刻再次跪倒在地，激動得語無倫次︰“謝大人！謝公爵大人知遇之恩！卑職……卑職定不辱使命！必將那兩處高地拿下，為大軍的勝利，獻上第一份賀禮！” 太好了！只要我拿下高地，就是大功一件！到時候，說不定國王一高興，還能再給我升個爵位！
一旁的卡瓦諾、羅塞爾和菲利普三位伯爵，看著博林那副感激涕零的模樣，眼中都閃過一絲嫉妒和不屑。一個叛徒，竟然也配當先鋒？公爵大人真是……
赫爾曼看著博林那副被賣了還替他數錢的傻樣，擺了擺手︰“去吧，立刻點齊你的兵馬，即刻出發。我等你的好消息。”
“是！大人！” 博林興高采烈地領命而去。
看著博林那迫不及待的背影消失在帳外，赫爾曼臉上的那絲“贊許”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絕對的、冰冷的漠然。
他轉頭看向那三個還有些忿忿不平的伯爵，聲音平淡地吩咐道︰“你們三個，跟在他後面，保持半日的路程。讓他去……探探路。若是他真的拿下了那兩處高地，你們就立刻跟上，鞏固陣地。若是……他遇到了什麼‘意外’……”
赫爾曼的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弧度︰“……那就讓他，為帝國，流盡最後一滴血吧。”
三位伯爵瞬間明白了公爵的意圖，心中那點嫉妒立刻變成了幸災樂禍的快意。原來是……炮灰啊。
“遵命！公爵大人！”
命令下達，帝國的戰爭機器開始緩緩轉動。三千名精銳騎兵在博林這位新任“先鋒官”的帶領下，如同離弦之箭，率先沖出大營，卷起漫天煙塵，朝著北方的鐵岩城，疾馳而去。而在他們身後，近六萬人的龐大軍團，如同黑色的潮水，開始分三路，不緊不慢地，向著那座孤零零的、在他們看來已經注定要被碾碎的黑色孤城，緩緩壓去。
北地的天空，似乎也因為這股龐大的殺氣，而變得陰沉了幾分。一場決定無數人命運的風暴，已然拉開了血色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