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亞合上手中的賬簿，看向羅莎的目光帶著鼓勵︰“理論上的東西說了不少，但真正的經營之道，還是得在實踐中摸索。”她指尖輕點著桌面上另一份羊皮紙卷，那上面似乎是繪制著商路的簡易地圖，“你剛才問到如何拓展希望鎮的收入來源，以及如何與外界商人打交道，正好……”
她將那羊皮紙卷推到羅莎面前，“我們營地和鐵岩城之間以及通往更南方的一些主要商路，因為戰備的緣故，我近來有些分身乏術，人手也緊張。其中，去往克羅米鎮的這條線，相對而言最為安全，路程也不算太遠，涉及的貨物種類雖然不算頂多，但勝在穩定，利潤也還過得去。”
羅莎有些疑惑地看著索菲亞︰“索菲亞姐姐，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 索菲亞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微笑，“如果你願意，這條去往克羅米鎮的商路，接下來就交給你來打理。從組織貨源，到雇佣護衛，再到與克羅米鎮的商人接洽、議價、收款……所有環節，都由你來負責。我會派幾個有經驗的老伙計跟著你，但他們只負責提供建議和保證安全，最終的決定，要由你來下。”
“我……我來負責？” 羅莎的眼楮猛地睜大了，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起來，既興奮又緊張，像一只即將第一次離巢試飛的雛鳥，“我……我行嗎？我從來沒做過這些……” 讓我管一條商路？天哪！這……這責任也太大了！
“不行也得行。” 索菲亞的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沒有人天生就會做生意。我也是從一點一滴學起來的。這條路風險小，利潤穩定，正好適合你練手。而且，” 她眨了眨眼楮，帶著幾分狡黠，“克羅米鎮的鎮長是個老狐狸，跟他打交道，能讓你學到不少東西。”
羅莎看著索菲亞那鼓勵的眼神，心中的激動漸漸壓過了緊張。是啊，不懂就學！她不就是為此而來的嗎？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她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神變得堅定起來︰“好！索菲亞姐姐！我……我願意試試！”
但緊接著，一個新的擔憂又浮上了心頭。她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安地小聲問道︰“可是……萬一……萬一我搞砸了，賠了錢……那……那可怎麼辦啊？營地現在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 她想起希望鎮那些嗷嗷待哺的民眾，想起楊浩首領為了籌集物資而付出的努力，心中充滿了壓力。萬一我把事情弄糟了，豈不是辜負了大家的信任？
索菲亞看著她那副寫滿了擔憂的小模樣，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道︰“傻丫頭，做什麼事情沒有風險呢？做生意更是如此。別說你了，就算是我，也有看走眼、做虧本買賣的時候。”
她的聲音變得更加柔和，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你盡管放手去做。就算……就算這次的商隊真的出了什麼差錯，虧了本，也沒關系。我承擔得起。” 她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自豪和……對某個人的深深信任，“楊浩首領……他給了我很大的自由處置空間。他常說，錢財是死的，人才是活的。能用一點損失換來一個能獨當一面的管理者，這筆買賣，怎麼算都劃算。”
“首領他……真這麼說？” 羅莎听得眼楮都亮了，心中那點因為害怕失敗而產生的顧慮，瞬間被這句話驅散了大半。首領大人……他……他竟然如此看重人才的培養嗎？連……連虧本都不在乎？
“當然。” 索菲亞肯定地點頭，“所以，你只管大膽去做，不用有太大的心理負擔。經驗，都是在一次次的嘗試，甚至是一次次的失敗中積累起來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羅莎看著索菲亞那雙充滿信任和鼓勵的眼楮，感受著她話語中傳遞過來的溫暖和力量。她心中的那點不安和忐忑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想要大干一場的豪情和決心！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清脆而堅定︰“我明白了！索菲亞姐姐！謝謝您！我……我一定不會讓您和首領大人失望的！”
她站起身，小小的身軀里仿佛蘊藏著無限的能量。她要立刻回去，召集人手，清點貨物，規劃路線……她要用自己的努力，證明自己，也回報這份沉甸甸的信任！
幾天後，秋日的陽光帶著一絲稀薄的暖意，灑在卡林迪亞北地崎嶇的道路上。兩個身影，穿著沾染了風塵的普通旅人裝束，正牽著馬，謹慎地在林間穿行。年輕的那個，正是新晉的托馬斯男爵，他眉宇間帶著難以掩飾的焦躁和陰郁。年長的那個，則是老兵卡洛斯，他臉上的傷疤在斑駁的樹影下顯得更加猙獰，但眼神卻異常平靜，如同古井無波。
他們已經摸到了橡樹谷附近。這片區域，在托馬斯的記憶里，是姐姐索菲亞失蹤、噩夢開始的地方。他曾想象過這里會是怎樣一副妖魔橫行、遍地骸骨的景象。
“還要像上次那樣，直接去他們的老巢看看嗎？” 卡洛斯的聲音打破了林間的寂靜，他撕下一塊干硬的麥餅，慢慢咀嚼著。
托馬斯望向橡樹谷深處的方向，那里隱約可見一些新建的、用灰色“石頭”水泥）砌成的堅固工事，上次他們只是遠遠偵查，就被那嚴密的防守和高聳的哨塔驚退了。他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直接沖進去？就憑我們兩個人，根本是送死。那里戒備森嚴，比邊境的軍堡還要難纏，進去也沒什麼意義。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不甘︰“不了。戒備太森嚴，進不去也探查不到什麼。我們……還是先去周圍的城鎮看看情況。”
兩人改變方向，朝著最近的人類城鎮——克羅米鎮走去。
越靠近克羅米鎮，托馬斯的心情就越發沉重和……困惑。
道路上，偶爾能看到一些推著獨輪車、或者背著貨物的綠皮膚身影——是哥布林！他們大多穿著簡陋的粗布衣服，有的甚至還打著赤腳，但他們並沒有像傳說中那樣凶神惡煞，反而……在和路過的人類商人或者村民進行著某種……交流？有的哥布林甚至還露出了憨厚的笑容，用蹩腳的人類語言討價還價。
托馬斯的拳頭越握越緊，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無法理解，更無法接受眼前看到的一切。
進入克羅米鎮，眼前的景象更是讓他瞠目結舌。
雖然大部分居民依舊是人類，但街道上，赫然出現了不少哥布林的身影！有的哥布林在幫人類店鋪搬運貨物，有的在和人類攤販討價還價買東西，甚至……他看到一個人類鐵匠，正和一個身材高大的哥布林比劃著，似乎在討論什麼武器的樣式，兩人臉上都沒有絲毫的敵意！
更讓他無法忍受的是，一些人類看向那些哥布林時，眼神里雖然還有些許的謹慎，但更多的……竟然是習以為常，甚至……是友善？孩子們甚至會好奇地圍著那些看起來沒那麼凶惡的哥布林打轉，發出清脆的笑聲。
這……這怎麼可能？！
克羅米鎮的空氣中，食物的香氣、牲畜的氣味、人類的汗味，竟然還夾雜著一股哥布林身上特有的淡淡土腥味！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人類的叫賣聲，哥布林含混不清的嘟囔聲，討價還價聲，孩子們天真的笑聲……這里不再是他印象中那個因為靠近哥布林出沒地而帶著幾分蕭條的邊陲小鎮，反而……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混亂卻又充滿活力的繁榮景象。
托馬斯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要炸開一樣！眼前的一切，都在瘋狂地沖擊著他十幾年來的認知！哥布林！那些殘忍、嗜血、奸淫擄掠的怪物！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和人類和平共處？！人類……怎麼可能接受他們？！
卡洛斯依舊沉默地走在他身邊，似乎對眼前的一切都視若無睹。他只是偶爾會停下來，看看某個攤位上的貨物，或者觀察一下那些正在和人類交流的哥布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故意沒說什麼，他要讓托馬斯自己看，自己想，自己去……悟。
但托馬斯顯然無法“悟”。他心中的那團復仇之火，因為眼前這“荒誕”的景象而燃燒得更加猛烈！
背叛！這都是背叛！ 他在心里咆哮著。這些人類……他們都忘了哥布林的殘暴了嗎？！他們都忘了那些被哥布林殘害的同胞了嗎？！他們怎麼敢……怎麼敢和這些怪物做生意！和他們說笑！
他甚至看到一個哥布林，居然從一個人類老婦人手里接過了一個烤餅，還咧開嘴露出了一個……他媽的，感激的笑容？！
托馬斯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沖上前，一把抓住了那個正準備咬烤餅的哥布林的胳膊！“你們……你們怎麼敢？！”
哥布林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手里的烤餅都掉在了地上。賣烤餅的老婦人也驚恐地看著他。
“托馬斯！” 卡洛斯低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帶著警告。
托馬斯沒有回頭，他死死地盯著那個哥布林，又看向那個老婦人，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你們……你們都忘了他們是什麼東西了嗎？！他們是怪物！是殺人犯！你們怎麼能……”
他想說下去，卻發現周圍投來的目光，充滿了驚恐、不解，甚至……是厭惡。但這些目光，更多的是投向他這個“破壞了和平”的闖入者。
“這位……大人……” 老婦人顫巍巍地開口，“您……您這是做什麼？他……他沒做壞事啊……”
“沒做壞事？！” 托馬斯幾乎要笑出聲來，“他們這個種族，本身就是罪惡！他們……”
“夠了！” 卡洛斯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他身邊，一只鐵鉗般的手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將他剩下的話硬生生壓了回去。他看也沒看那個哥布林和老婦人，只是拖著托馬斯，快步離開了人群。
“放開我！卡洛斯！你放開我！” 托馬斯掙扎著，卻無法掙脫卡洛斯的桎梏。
直到走到一個無人的角落，卡洛斯才松開了手。
托馬斯喘著粗氣，眼楮通紅地瞪著卡洛斯︰“你為什麼攔著我？！那些人……他們都瘋了嗎？！他們竟然……”
“他們沒瘋。” 卡洛斯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絲疲憊，“瘋的是你。”
“我瘋了？！” 托馬斯難以置信地指著自己，“我為了什麼？！我一路從一個被人欺凌的孤兒，爬到男爵的位置！我忍受了多少屈辱！吃了多少苦！不就是為了有一天能親手殺光這些怪物，為我的家人報仇嗎？！”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不甘和絕望︰“可現在呢？！國王不發兵！那些賤民……他們竟然和哥布林稱兄道弟！那我做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我活著的意義……又何在？！”
他歇斯底里地喊著，像一頭受傷的野獸。
卡洛斯默默地看著他發泄，沒有說話。他知道，眼前看到的這一切，對這個一心只有復仇的年輕人來說，沖擊太大了。他那早已扭曲的世界觀，正在被殘酷的現實一點點撕裂。
良久，托馬斯的喊聲漸漸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嗚咽。
卡洛斯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意義……是你自己給的。如果你覺得，活著的意義就只有復仇……那你現在，確實快要失去意義了。”
托馬斯猛地抬起頭，眼神空洞地看著他。
卡洛斯看著他那張年輕卻寫滿了痛苦和迷茫的臉，輕輕嘆了口氣。這孩子……可憐。但是，路……終究要他自己走。 他拍了拍托馬斯的肩膀，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朝著鎮外走去，留下托馬斯一個人，在那個陰暗的角落里，與他那即將崩塌的世界，苦苦掙扎。
托馬斯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不！我不能放棄！復仇是唯一支持我活到今天的理由!就算全世界都接受了這幫怪物，我也要殺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