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梧于頂閣之上,水鏡之中,沈硯之的心紙光點如星火般跳躍,愈發熾熱。
她朱唇輕啟,似嘲諷,又似贊嘆。
“有趣。”
這把火,燒得可真夠旺的。
幾日後,沈硯之果然按捺不住,直接在文華殿外攔下了林清梧的步輦。
“娘娘,”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梧桐三寸’,究竟是何物?”
林清梧斜倚在步輦之上,鳳眼微抬,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陽光透過樹蔭,在她精致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更顯得神秘莫測。
“哦?鎮國公世子,也對這宮闈秘辛感興趣了?”她的聲音慵懶而隨意,仿佛只是在談論今日的天氣。
沈硯之臉色一沉,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娘娘明鑒,此事關乎社稷安危,臣不得不問。”
林清梧輕笑一聲,揮手示意左右退下。
待眾人走遠,她才緩緩開口“既然世子如此關心,不如隨本宮一同出巡,親眼看看,這‘文心燈’照耀下的盛世景象?”
這女人,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沈硯之心中疑慮更甚,但還是拱手應道“臣,遵旨。”
三日後,林清梧鳳駕親臨,率領一眾隨從,浩浩蕩蕩地向著豫、楚、宛三州而去。
沈硯之身著便服,騎馬跟在步輦一側,一路無話。
所經之處,皆是歌功頌德之聲。
“恭迎文相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道路兩旁,百姓們跪伏在地,口中齊聲高呼,聲音洪亮而整齊,仿佛經過了精心的排練。
謝昭容騎馬走在前方,不時回頭,用一種近乎諂媚的笑容看著林清梧。
“娘娘,您看,百姓們是多麼愛戴您啊!這都是娘娘您的功勞!”
林清梧只是淡淡一笑,並未作答。
沈硯之眉頭緊鎖,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他仔細觀察著那些跪伏在地的百姓,他們臉上雖然帶著笑容,但眼神卻空洞無神,仿佛一個個被人操控的傀儡。
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就連笑容的角度,都像是用尺子丈量過一般。
更讓他感到不安的是,無論走到哪里,耳邊听到的都是一模一樣的聲音——朗朗的讀書聲,吟誦的都是《正字篇》。
就連那些稚氣未脫的孩童,也能對答如流,無一錯字。
這哪里是愛戴?這分明是恐懼!
這恐懼,如同無形的枷鎖,牢牢地束縛著他們的思想,讓他們喪失了獨立思考的能力。
途經豫州清河縣時,發生了一件事,徹底擊碎了沈硯之心中最後一絲僥幸。
那天,車隊行至一處村落,一群孩童正在學堂里背誦《孝經》。
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童子,在背誦時,不小心將“親”字寫成了古體。
“大膽刁民!竟敢書寫錯字,冒犯聖賢!”
站在一旁的“文察吏”頓時勃然大怒,不由分說,便將那童子拖了出來。
“哇……哇……”
童子嚇得哇哇大哭,拼命掙扎,但哪里掙脫得了如狼似虎的文察吏?
“放開我!我沒有錯!我只是寫錯了字而已!”
童子的母親見狀,連忙沖了上來,跪在文察吏面前,苦苦哀求。
“求求你們,放過我的孩子吧!他還小,不懂事!我保證,他以後再也不敢了!”
文察吏卻絲毫不為所動,一把將她推開,厲聲喝道“一錯百錯!今日縱容了他,明日他就會謗讀聖賢!來人,把他帶走,重重責罰!”
“不要啊!求求你們了!我願意替他受罰!求求你們放過我的孩子吧!”
那母親哭喊著,拼命追趕,但卻被文察吏無情地攔了下來。
她絕望地跪倒在地,一下又一下地磕著頭,鮮血順著額頭流淌下來,染紅了地面。
“求求娘娘!求求各位大人!開恩啊!讓孩子重寫吧!他一定會好好學的!”
沈硯之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猛地跳下馬,想要上前阻止。
“住手!”
然而,還沒等他靠近,林清梧的聲音便淡淡地傳來“世子,你想做什麼?”
沈硯之轉過頭,只見林清梧正端坐在步輦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冰冷而漠然。
“娘娘,不過是寫錯了一個字而已,何至于此?”沈硯之強壓著心中的怒火,沉聲說道。
林清梧朱唇輕啟,語氣平靜得可怕“一錯百錯,今日縱之,明日謗之。規矩就是規矩,壞了規矩,還怎麼教化萬民?”
“可是……”
沈硯之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林清梧揮手打斷了。
“世子不必多言,本宮自有主張。”
說完,她便閉上了眼楮,不再理會沈硯之。
車隊繼續前行,只留下那絕望的母親,在原地聲嘶力竭地哭喊著。
沈硯之站在那里,望著遠去的車隊,心中一片茫然。
他感到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他想要改變這一切,但他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能為力。
“世子,走吧。”謝昭容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邊,輕聲說道,“娘娘的決定,是不會更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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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之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默默地翻身上馬,跟了上去。
車隊行後,謝昭容面無表情地看著那癱倒在地的母親,冷冷地吩咐道“賜其《正字帖》十卷,抄滿方許見子。”
當夜,沈硯之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白日里發生的那一幕,如同揮之不去的陰影,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放。
他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林清梧的做法。
難道,這就是她所追求的“盛世”嗎?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教化萬民”嗎?
這分明是思想的禁錮,是人性的扼殺!
他披衣起身,悄悄地離開了驛館,獨自一人來到了當地的學塾。
學塾里空無一人,只有幾盞昏暗的油燈,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沈硯之走進學堂,環顧四周,只見牆上掛滿了“標準笑容圖譜”,案頭上堆著“正音口型木模”。
他拿起一本《蒙學篇》,隨手翻開一頁,只見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
“此句不可深思。”
“此典不可聯想。”
“切記,不可胡言亂語。”
沈硯之越看越心驚,越看越憤怒。
他猛地合上書,掌心卻被紙刃割破,鮮血滴落在書頁上。
奇怪的是,那鮮血滴落之處,墨字竟然微微蠕動起來,仿佛在痛苦地掙扎著。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沈硯之驚恐地瞪大了眼楮,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歸途之中,天降暴雨,車隊被困于一座破舊的山寺之中。
沈硯之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沖到林清梧的房間,質問道“娘娘,你究竟想做什麼?你用文火焚心,與影蛇以血續燈,究竟誰更執迷?”
林清梧站在窗前,望著窗外迷蒙的雨幕,神情平靜而淡漠。
“影蛇守火,是為忠一人;我滅火,是為安萬人。你說誰執?”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沈硯之愣住了,他呆呆地看著林清梧,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駁。
“你……”
林清梧抬起手,用指尖的鮮血在窗戶上寫了一個“梧”字。
鮮紅的血痕順著雨水流淌下來,在窗戶上暈染開來,如淚如焰……
返京當夜,沈硯之獨坐書房,借燭火細細摩挲先帝朱批的殘頁。
龍章鳳姿鐵畫銀鉤,字里行間盡是帝王權衡之術。
忽覺燭火搖曳,牆壁之上,竟映出一幅詭譎幻象——層層疊疊的人影,皆是面容呆滯的“守燈人”,如喪尸般朝著火焰中心跪拜。
而火焰的最中心,赫然立著一襲紅衣的林清梧,背影決絕而孤傲,宛如浴火重生的鳳凰。
“妖孽!竟敢蠱惑人心!”沈硯之怒喝一聲,手中寒光一閃,長劍已然出鞘。
雪亮的劍光劃破空氣,直奔牆上幻影而去。
劍光過處,牆壁上的重影瞬間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書房內重歸寂靜,只有燭火“ 啪”作響。
然而,一個空靈的聲音卻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直擊沈硯之心底“你要的天下,是無燈的太平……還是有火的自由?”
窗外,文心爐忽地發出三聲低沉的鳴響,沉悶而悠長,似在回應著什麼,又似在發出某種無聲的警告。
那聲音如同三記重錘,狠狠地敲擊在沈硯之的心頭,震得他頭暈目眩,手腳冰涼。
他踉蹌後退幾步,手中的長劍“ 當”一聲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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