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之內,陳九伏于案前,神情恍惚。
他面前,是堆積如山的《蒙學正字篇》,墨香混雜著淡淡的霉味,直沖鼻腔。
他奉命謄抄這新版的啟蒙讀物百遍,說是要“淨心”。
可他越是抄寫,心緒便越發煩亂。
尤其是當他寫到“燈”字時,那手便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墨跡暈染開來,原本端正的筆畫,扭曲變形,竟隱隱如一條猙獰的蛇。
“呼……”
他放下筆,揉了揉酸澀的眼楮,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窗外,日頭已經西斜,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孤零零地投在牆上。
夜深了,太學一片寂靜。
陳九早已昏昏沉沉,伏案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猛然驚醒,只覺一股莫名的力量涌上心頭,驅使著他做出一些自己都無法理解的事情。
他迷迷糊糊地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著。
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指,仿佛變成了鋒利的刻刀,在堅硬的牆面上劃動著。
“莫續燈,讓字歸天下……”
八個字,歪歪斜斜地出現在牆上。
寫完這八個字,他驟然清醒過來,冷汗瞬間濕透了衣衫。
他驚恐地看著牆上的字跡,想要伸手抹去,卻發現自己的手,抖得根本無法控制。
他想起了文察司新設的“心鏡牆”,據說可以顯現人心中最隱秘的念頭。
只要在這牆上寫字,無論事後如何粉刷,那些字跡都會在特定的時刻,重新顯現出來。
他驚恐地抬頭看向四周,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寫下這幾個字,也不知道這幾個字意味著什麼。
他只知道,自己闖禍了,而且是闖了大禍。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外,想要找人幫忙,卻發現整個太學,靜得可怕,仿佛所有的聲音,都被黑暗吞噬了一般。
“唉,這可如何是好……”
第二日,沈硯之以巡查學政為名,來到了太學。
他徑直來到了陳九的房間,看到陳九憔悴的面容,
“陳九,近來可好?”沈硯之溫和地問道。
陳九慌忙起身,躬身行禮“下官……下官一切都好,多謝大人關心。”
沈硯之點了點頭,目光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最終落在那面粉刷如新的牆壁上。
“听聞你近日在謄抄《蒙學正字篇》,甚是辛苦。我這里有一盞舊式油燈,據說可以靜心凝神,或許對你有所幫助。”沈硯之說著,從隨從手中接過一盞造型古樸的油燈,遞給陳九。
燈焰搖曳,昏黃的光芒照亮了陳九的臉。
他的瞳孔驟然緊縮,仿佛看到了什麼極為恐怖的東西。
“火不擇主,字不擇人……照盡偽忠,焚盡虛名……”他如同中邪一般,脫口背出了一段早已失傳的“守燈禱文”。
沈硯之眼中精光一閃,暗中將陳九的話語錄了下來。
他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容,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陳九,你在說什麼?我怎麼听不懂?”
陳九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連忙閉口不言,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沈硯之沒有繼續追問,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好好休息,不要太過勞累。太學的未來,還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來守護。”
說完,沈硯之便轉身離開了房間。
在他轉身的瞬間,他的目光再次掃過那盞油燈,
他走出房間,來到一個僻靜的角落,將錄下的禱文交給隨從,吩咐道“立刻送回府上,交給先生分析。”
他自己則再次回到陳九的房間外,仔細觀察著那盞油燈。
他發現,燈油之中,竟然蘊含著一種名為“回音露”的成分。
這種“回音露”極為罕見,只有南宮井底的苔蘚之中才能提煉出來。
而南宮,正是前朝皇室的居所。
“看來,這件事情,遠比我想象的還要復雜。”沈硯之喃喃自語道。
與此同時,文華殿內。
林清梧端坐在書案前,面前的“心鏡牆”上,正清晰地顯現著沈硯之與陳九會面的場景。
她將一切都看在眼里,卻並未阻止。
“他終究還是插手了。”林清梧輕聲說道,語氣中听不出喜怒。
謝昭容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娘,要不要屬下……”
林清梧抬手打斷了她的話“不必。他性情如此,愈是壓制,愈是反抗。讓他去查吧,也好讓他親眼看看,這記憶,終究是敵不過制度的。”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傳令下去,在太學地庫布設‘正音鐘’。此鐘以文心爐余火鍛成,每響一次,可滌蕩方圓十里之內的一切‘異思’。”
“奴婢遵旨。”謝昭容領命而去。
夜幕再次降臨。
太學地庫之中,一口巨大的銅鐘靜靜地懸掛著。
這口鐘通體烏黑,表面銘刻著密密麻麻的經文,散發著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息。
這便是“正音鐘”,林清梧用來滌蕩異思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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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音鐘首響之夜,陳九正在房間里謄抄《蒙學正字篇》。
突然,一陣悠揚的鐘聲傳來,如同雷霆一般,在他的腦海中炸響。
“啊——”
陳九痛苦地抱著頭,跪倒在地,發出淒厲的嘶吼。
他只覺得自己的腦袋,仿佛要炸裂開來一般,無數的記憶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腦海。
“別念了!別念了!”他痛苦地哀求著,想要阻止那些記憶的涌入,卻無濟于事。
他的口中,不受控制地涌出一段段模糊不清的禱文片段。
“火不擇主……字不擇人……先帝遺詔藏于……”
與此同時,沈硯之正藏身于陳九房間的梁上,密切地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听到陳九口中不斷涌出的禱文片段,他的心頭劇震。
他毫不猶豫地從梁上躍下,手中銀針閃爍著寒光,瞬間封住了陳九的啞穴。
陳九的嘶吼聲戛然而止,他痛苦地掙扎著,
沈硯之顧不得其他,迅速將陳九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牢牢地記在心里。
“先帝遺詔藏于……梧桐三寸……非為傳位,乃為毀鼎……”
“毀鼎”?
沈硯之的心頭劇震。
“毀鼎”二字,意味著廢除九鼎之制,還政于民!
這才是先帝真正的遺願!
他萬萬沒有想到,先帝竟然會留下這樣一份遺詔,更沒有想到,這份遺詔,竟然隱藏著如此驚天的秘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知道,自己必須將這個消息傳遞出去,讓所有人都知道,先帝真正的遺願是什麼。
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危機感。
他猛然抬頭,看向窗外。
無邊的夜色中,太學深處,那座高聳的文華殿頂閣,如同一個巨大的黑影,籠罩著整個太學。
沈硯之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文華殿頂閣的方向,那里,似乎有一雙眼楮,正在默默地注視著他。
他必須盡快離開這里,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沈硯之深深地看了陳九一眼,轉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將是更加嚴峻的挑戰。
而此時此刻,林清梧正站在文華殿的頂閣之上,俯瞰著整個太學。
她的目光,穿透了重重夜幕,落在了沈硯之消失的方向。
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如同寒冰一般冷漠。
在她的面前,懸浮著一面巨大的水鏡,鏡面上,蕩漾著一層層細密的波紋。
那是“正音鐘”的鐘波,可以滌蕩一切異思。
林清梧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水鏡中的波紋,似乎想要從中找到些什麼。
突然,她的眼神微微一動,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在水鏡的波紋之中,她看到了一張紙的影子,一張由無數細小的文字組成的紙。
那張紙,被稱為“心紙”,是人心最真實的寫照。
而此刻,在那張“心紙”之上,正燃燒著一團微弱的火苗。
那火苗雖然微弱,卻充滿了希望,充滿了力量,充滿了……不屈的意志。
林清梧的笑容,瞬間凝固在了臉上。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那是驚訝,是疑惑,是……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看來,這星星之火,並沒有那麼容易熄滅啊……”
她喃喃自語道,聲音低沉而冰冷,仿佛來自地獄深處。
她緩緩地抬起手,想要抹去水鏡中的那團火苗。
但是,她的手,卻停在了半空中,無論如何也無法落下。
她感覺到,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在阻止她,阻止她抹去那團微弱的火苗。
那股力量,來自于人心,來自于……先帝的遺願。
林清梧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她的身體,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這一局,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林清梧緩緩地放下手,目光重新變得堅定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轉過身,離開了文華殿頂閣。
而她,絕不會輕易認輸。
她一定會將所有的阻礙,都徹底鏟除,她一定會實現自己的目標,她一定會……
她停下腳步,抬頭看向天空,一輪彎月,懸掛在夜空中,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你會怎麼做呢?”林清梧于頂閣之上,那雙能洞察人心的眼眸,此刻卻微微眯起。
水鏡之中,鐘波如漣漪般擴散,滌蕩著太學內外的思緒。
陳九那點微弱的“心紙”光芒,在“正音鐘”的壓制下,已近熄滅,幾近消失,仿佛風中殘燭。
可她真正注意到的,是另一處——沈硯之的心紙光點,非但沒有被壓制,反倒如星火般跳躍,愈發熾熱。
仿佛一滴油落入火中,頃刻間便要燎原。
“有趣。”林清梧朱唇輕啟,吐出兩個字,似嘲諷,又似贊嘆。
“娘娘,可是要……”謝昭容在一旁試探著問道,眼神中帶著一絲殺意。
林清梧抬手制止,輕嘆一聲,道“不必。區區星火,燒不透這鐵壁銅牆。”她轉過身,看向謝昭容,吩咐道“傳本宮旨意,‘正音鐘’連響七日,務必滌蕩干淨。”
“奴婢遵旨。”謝昭容領命而去,身形隱入黑暗之中。
當夜,太學東牆之上,悄然多了一行血紅大字“念舊者盲,追火者焚。”每個字都帶著一股肅殺之氣,仿佛要將一切不馴之火,都扼殺在搖籃之中。
與此同時,文華殿深處,林清梧獨坐于文心爐前。
爐火在她絕美的臉上跳躍,忽明忽暗,映襯得她更加神秘莫測。
她伸出縴細的手指,劃破手腕,任憑鮮紅的血液滴入爐中,如同祭祀一般。
“梧桐三寸……”她閉上眼楮,輕聲默念。
突然,爐火猛烈竄動,爆發出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如同利劍一般,刺穿了重重黑暗,在地宮深處,映照出一道熟悉的輪廓——那是一只古樸的梧桐木匣,靜靜地躺在地宮深處。
縱然從未開啟,林清梧卻無比清楚,那匣中之物,一旦現世,足以焚盡她十年布局……這匣中之物,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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