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的石階在腳下無盡延伸,青灰色的磚塊被歲月磨得光滑,陽光爬過垛口,在路面投下長長的陰影。
羅有諒扶著宋小草走了一段,見她額角的汗越滲越多,腳步也慢了下來,便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跟在後面的胡好月︰“好月,累嗎?”
胡好月正幫羅愛月擦著臉頰的汗,聞言直起腰,活動了下有些發酸的肩膀,笑著搖頭︰“還行,就是娘跟爹怕是走不動了。”
她目光落在宋小草微顫的膝蓋上,聲音放柔了些,“年紀大了,膝蓋經不起這麼折騰,等會兒我們找個路口子就下吧!然後坐公交車回去。”
“行!”羅有諒立刻應下,伸手接過宋小草手里的草帽,幫她扇著風,“娘,咱們先找個陰涼地歇歇,緩口氣再往下走。”
幾人順著路邊的指示牌,找到了一處背陰的觀景台,台子上擺著幾張石凳,風從山谷里吹過來,帶著些涼爽的水汽。
宋小草剛坐下,就听見不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帶著點哄勸的意味︰“露露,別氣了,這世界上什麼人都有,你何必動氣呢?”
這話像根細針,猛地扎進宋小草的耳朵里。
她原本耷拉著的耳朵瞬間支稜起來,眼神里滿是疑惑,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
聲音比以前沉了些,也添了點疲憊。
她悄悄轉過身,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不遠處的石凳上坐著一男一女。
男人穿著件淺灰色的襯衫,袖口隨意地挽著,頭發有些凌亂,正低著頭,手里拿著瓶汽水,小心翼翼地遞給身邊的女人。
女人穿著條藍色的連衣裙,正是剛才和胡安全起沖突的那個,此刻正嘟著嘴,一臉不開心地別過頭,顯然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
可宋小草的目光卻死死釘在男人身上,看著他側臉上熟悉的輪廓,看著他說話時微微動的嘴角,她整個人猛地一愣。
隨即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驚訝,朝著那邊喊了一句︰“橋生?你咋在這呢?”
胡橋生剛把汽水塞到張露露手里,正低聲哄著“別鬧了,出來玩就是圖個開心”,突然听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還是個無比熟悉的女聲。
他渾身一僵,手里的汽水差點滑掉,猛地抬起頭,朝著聲音來源望去。
當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宋小草,還有她身邊的羅有諒、胡好月時,胡橋生的眼楮瞬間瞪大,臉上的笑容僵住,整個人像被釘在了石凳上,一動不動。
他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宋小草他們。
張露露原本還在鬧脾氣,見胡橋生突然愣住,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當看到胡好月和胡安全的身影時,她的臉“唰”地一下白了,剛才那點驕縱的氣焰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滿心的慌亂。
她下意識地往胡橋生身後縮了縮,心里直犯嘀咕︰這到底是走了什麼霉運?怎麼到哪里都能遇見這幾人?
胡橋生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他站起身,腳步有些僵硬地朝著宋小草走過去。
眼神躲閃著,語氣也帶著點不自然︰“嬸子,你……你們這是……”
“哎呦!”
宋小草沒注意到他的窘迫,幾步走上前,上下打量著他,臉上滿是感慨,“好幾年沒見了,嬸子都有些認不出你來了!你可比以前壯實多了,就是看著好像瘦了點。”
她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麼,隨口問道,“對了,你不在部隊待了?以前听你娘說,你在部隊表現挺好的,怎麼這會兒有空來京城玩?”
這話像一把錘子,狠狠砸在胡橋生的心上。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原本還算自然的表情變得有些難看,嘴角僵硬地扯了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周圍的風好像突然停了,陽光也變得刺眼起來,他能感覺到胡好月和羅有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里沒有看不上,卻讓他更加無地自容。
他怎麼能說?
怎麼能告訴宋小草,自己不是主動離開部隊的?
當年他在部隊里受傷耐不住寂寞,和一個護士糾纏不清,原以為做得天衣無縫,沒想到馬可欣那女人竟然鬧到了部隊,把事情捅得人盡皆知。
部隊里最看重紀律和作風,他不僅受到了嚴厲的處分,還被提前退伍,原本光明的前途,就這麼毀在了自己手里。
雖然當時政委找他談話時,語氣很平和,只說“年輕人難免犯錯,回去以後好好做人”,可胡橋生心里比誰都清楚,他完了。
從部隊出來的那天,他看著戰友們送行的眼神,看著營區大門慢慢關上,就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這些年,他換了好幾份工作,都做得不長久,也刻意不和以前的親戚聯系,就是怕別人提起部隊的事,怕看見別人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胡橋生的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指節都泛了白,他張了張嘴,想找個借口搪塞過去,卻發現喉嚨像被堵住了一樣,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張露露在後面看著他的樣子,也不敢上前,只是低著頭,假裝看地上的螞蟻。
宋小草見他臉色不對,也察覺到自己可能問了不該問的話,心里咯 一下,連忙打圓場︰“哎呀,瞧嬸子這記性,說不定是我記錯了!你要是還在部隊,那肯定是忙,難得出來放松放松也好。”
她說著,拉了拉羅有諒的胳膊,“有諒,你看我,光顧著說話了,咱們不是還要往下走嗎?別耽誤了時間。”
羅有諒會意,連忙點頭︰“對對,娘,咱們該走了,晚了公交車怕是要擠不上了。”
他朝著胡橋生笑了笑,語氣溫和,“橋生,既然遇上了就是緣分,改天有空了,到家里來坐坐,咱們好好聊聊。”
胡橋生勉強擠出個笑容,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地說︰“好……好,嬸子,有諒哥,好月,那我就不耽誤你們了。”
幾人又寒暄了兩句,便轉身朝著下山的路口走去。
胡好月走在最後,路過胡橋生身邊時,腳步頓了頓,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便跟上了前面的人。
胡橋生站在原地,看著胡好月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石階盡頭,心里像壓了塊大石頭,沉甸甸的。
張露露走過來,拉了拉他的胳膊︰“橋生,咱們也走吧,這兒怪沒意思的。”
胡橋生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青灰色的磚頭上,像一道解不開的傷疤。
他知道,有些過去,就算刻意避開,也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被重新提起。
當再次見到胡好月後,他的心依舊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