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風裹挾著草木的清香，漫過長城的青磚垛口。
羅有諒背著鼓鼓的帆布包走在最前，包里塞著宋小草烙的蔥油餅，還有給孩子們準備的橘子糖。
陽光透過新抽的槐樹葉，在地上灑下細碎的光斑，羅愛月淺粉色的帽子沿沾著片嫩黃的蒲公英，他時不時停下腳步，蹲在路邊撥弄開紫色的野花。
身後的羅守月立馬跟上，小皮鞋在石階上敲出噠噠的聲響，中氣十足地喊︰“哥，等等我！”
“有諒，這天挺不錯的，我瞧著是要快下雨了。”
宋小草把草帽摘下來，對著臉輕輕扇著風。
風里剛還帶著暖意，這會兒忽然裹了點濕涼，她抬頭望向天邊，一朵灰黑色的烏雲正慢悠悠地飄過來，像塊浸了水的墨布，漸漸要把頭頂的藍天遮上。
羅有諒停下腳步回頭笑，“娘，您放心，下不了。早上我听廣播里說，今個兒就傍晚有點多雲，要下也是晚上下，不耽誤咱們爬山。”
他話音剛落，胡好月就從後面跟上來，她穿著件藏青色的列寧裝，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一塊亮閃閃的手表。
她望著遠處蜿蜒的長城，目光像是能穿透薄霧，忽然輕聲說︰“紫氣都罩著京城呢，怪不得都下山了。”
宋小草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京城上空籠著層淡淡的青霧，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連空氣里都像是飄著股清爽的勁兒。
羅守月拍著手喊︰“娘說得對！咱們快往上爬，我要去最高的烽火台！”
一行人說說笑笑地往上走，胡安全走在最後頭，他性子慢，手里還拎著個鐵皮水壺，時不時要停下來給羅愛月遞水。
剛走到一段較陡的石階前，他正低頭叮囑羅愛月小心腳下，沒留神身前忽然停下個人，肩膀“咚”地一下撞了上去。
“呦！你沒長眼呢？”
一聲尖細的女聲猛地響起，像根細針戳破了周圍的熱鬧。
胡安全慌忙後退一步，手里的水壺差點摔在地上，他趕緊穩住身子，連連點頭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沒看見您，實在對不住！”
宋小草听見動靜立刻回頭，只見被撞的是個穿著寶藍色連衣裙的女人，裙子料子看著就金貴，領口滾著圈白色的蕾絲，裙擺垂到腳踝，襯得她皮膚白得晃眼。
女人頭發燙成時下流行的大波浪，發尾卷著好看的弧度。
手里拎著個米色的小皮包，此刻正皺著眉，低頭盯著自己的裙擺，像是上面沾了什麼髒東西。
“不好意思有什麼用？”
女人抬起頭，眼角微微上挑，目光掃過胡安全身上的粗布褂子，語氣里滿是不屑，“我這裙子可貴了，是我托人從海市帶回來的進口料子，你可別把我裙子弄髒了。”
她說著，還故意往後退了半步，像是怕胡安全身上的灰塵沾到自己身上，那高高在上的模樣，讓周圍原本熱鬧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
羅守月皺著小眉頭，拉了拉宋小草的衣角︰“姥姥，那個女人好凶。”
宋小草剛想上前打圓場，胡好月已經先一步走了過去。
她扭著腰從石階上往下走，鞋跟在青磚上敲出清脆的聲響，走到女人面前站定，雙手叉在腰上，嘴角勾起抹冷笑。
胡好月臉色因為剛才爬山微微泛紅，額角滲著點細汗，可眼神卻亮得嚇人，她上下打量著女人，聲音清亮得能讓周圍人都听見。
“呦！我瞧瞧，這都過去多久了，同志你咋還是一副資本作態？”
她伸手指了指女人的連衣裙，語氣里滿是譏諷，“穿件進口裙子就了不起了？咱們現在是新社會，講究的是人人平等，你倒好，對著老百姓擺起譜來了，這思想要不得！”
女人被她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攥著皮包的手指緊了緊，強撐著氣勢反駁︰“你誰啊？我跟他說話，關你什麼事？”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這態度有問題！”
胡好月往前湊了半步，聲音更響了，“你穿好裙子沒錯，可也不能看不起人啊！我爹剛才都跟你道歉了，你還不依不饒的，怎麼著？穿件貴裙子就高人一等了？”
周圍已經有人停下腳步看過來，有幾個游客也跟著點頭，小聲議論著“這女同志確實有點過分”。
女人見圍觀的人多了，臉上有些掛不住，眼神躲閃著，卻還嘴硬︰“我就是怕他把我裙子弄髒，怎麼就資本作態了？你別在這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
胡好月嗤笑一聲，那笑聲里滿是不屑，“你剛才那眼神，那語氣，明擺著就是嫌我爹穿得樸素，覺得他配不上跟你說話！我告訴你，咱們新中國不興這一套！不管是穿粗布褂子的工人，還是穿連衣裙的同志，都是平等的！你這種思想，要是在以前，早就下大西北了！”
她頓了頓，又追問了一句，聲音擲地有聲︰“說吧，你哪個單位的？我得找你們領導問問，看看你們單位是怎麼教育職工的，怎麼還留著這種舊思想！”
女人被問得啞口無言，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看著胡好月堅定的眼神，又掃了眼周圍人帶著指責的目光，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褪去了，剛才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徹底垮了下來。
她攥著皮包的手微微發抖，最後咬了咬嘴唇，沒敢再說話，低著頭匆匆往旁邊走，腳步慌亂得差點踩空台階，連句台階的話也沒敢留下。
看著女人狼狽的背影，胡好月輕哼了一聲，轉身對著胡安全說︰“爹，別跟這種人一般見識，咱們接著往上爬！”
宋小草松了口氣，笑著拍了拍她的胳膊︰“好月啊，還是你厲害，幾句話就把她說得沒脾氣了。”
羅有諒也點頭︰“說得對，這種舊思想就該好好說說，咱們新中國就是要人人平等。”
羅愛月跑到胡好月身邊，仰著小臉滿眼崇拜︰“媽媽，你剛才好威風！”
羅守月也跟著喊︰“媽媽最棒！”
胡好月被夸得笑起來，額角的細汗在陽光下閃著光，她抬手擦了擦汗，指著前方的烽火台︰“走！咱們接著爬。”
風又吹了過來，這次帶著槐花香，天邊的烏雲不知什麼時候散了些，陽光重新灑下來，照在長城的青磚上，也照在一行人歡快的背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