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銀杏巷朱酉己家,是一座青磚瓦房的一進院。
雖然是新年,可朱宅破舊的門楣上不見絲毫的喜慶氣象,院子里靜寂一片,不像左鄰右舍那般喧鬧。
此時的朱酉己,一身破舊的青色棉袍,洗得倒是干淨,衣袍下擺有兩個整齊的方塊狀補丁,他的發髻用木 高挽,五官端正,清瘦立體。
此時他右手拿著《孟子》,左手背在身後,在院子里邊小聲誦讀邊來回踱步。
一名五六歲的雙髻青衣小童,端正坐在一張小方桌上,專心地用一支快禿了頭的毛筆沾水,在一塊平整的黑石上練習寫字。
左右隔壁鄰居的談笑聲,絲毫沒有影響到讀書的儒生和練字的小童。
順子將馬車停在朱宅門口,韁繩拴在院根邊的木樁上。劉備從車轅上跳下去,拉開了車廂門。
劉逸凡和馮銘軒相繼下了馬車,順子一手提著禮物,一手叩響了門環。
“舅舅!可是來了客人?阿娘這個時候不會來做膳食哦!”小童听到敲門聲,放下毛筆後,站起身朝大門跑去。
朱酉己停下誦讀,抬頭看看太陽,將書放在東廂房前的石桌上。吩咐道︰“子楚且去打開門看看!”
“知道了,舅舅!”子楚邁著小短腿跑到門邊,踮起腳尖拉開了木栓。
石桌邊放著一個泥爐,上面煨著一個陶罐,罐口冒著熱氣。
“吱呀”一聲,門開後,子楚好奇的打量著門外的幾個郎君。
“請問小童,朱秀才可在家?”馮銘軒微笑著問道。
誒?問話謙和有禮,和以前上門的客人不一樣!“在的!在的!我舅舅在家!客人請進!”子楚退到了門邊,讓幾位客人進了院子。
朱酉己抬眼看了看進來的人,將茶盤里倒扣的陶杯取出來,用竹舀打了五杯開水。
劉逸凡和馮銘軒對著朱酉己抱拳道︰“見過朱兄!”
朱酉己怔愣片刻後道︰“可是逸凡和銘軒?”
“正是我們!”劉逸凡微笑道。
“一轉眼,你倆都這麼大了!”朱酉己扯了扯嘴角,算是微笑,他一指石凳道,“坐吧!在院子里曬曬太陽!年前我還收到了劉兄的信!”
劉逸凡微笑道︰“家兄今年沒有回來過年,不然定會來見朱兄的!”
馮銘軒起身抱拳道︰“朱兄,小弟今日冒昧登門,實在是有一事相求,還請朱兄不要推辭!”
朱酉己自嘲道︰“只要銘軒不懼坊間的傳聞,但說無妨!”
“朱兄飽讀聖賢書,自是不必理會蜚短流長!”馮銘軒誠懇的道,“妻弟報考童試,還請朱兄替妻弟作保!朱兄且放心,妻弟品性端正,絕不會做出有違律法之事,絕不會陷朱兄于險境!”
稟生秀才替考生作保,可以收取一兩銀子的保費。當然,作保的考生在考試期間,如若做出有違律法之事,比如作弊、夾帶小抄、擾亂考場秩序……稟生將會受到連坐,情節嚴重的,還會取消稟生功名。
作保有風險,也有好處!選不選擇替考生作保,全在于稟生秀才自己把握!
順子將帶來的禮物放在石桌上,然後站在二少爺身後。
馮銘軒抱拳道︰“朱兄,小弟帶份薄禮前來,不管朱兄替不替妻弟作保,這禮物還請朱兄收下。後年的鄉試,期待朱兄再創佳績!”
朱酉己沒有看桌上的禮物匣子,從剛才馮銘軒的小廝抱著禮物的形狀,他就看出來了是文房四寶。
朱酉己沉默片刻,目光在劉逸凡和馮銘軒的臉上掃過,九年前,他們在縣學書院里都認識了,劉逸凡還是自己同窗好友的弟弟,他們的家都在城西,只是不同巷道而已。
“行!銘軒,你的禮物為兄收下了!”朱酉己溫聲道,“童試開考之日,我在考場外等你們!”
馮銘軒大喜,起身對著朱酉己拱手一禮,從腰上掛著的香囊里取出一個小銀錠放在石桌上,微笑道︰“這是保費,還請朱兄收下!”
子楚見了銀錠,驚喜的抬頭看向舅舅。舅舅太難了,家底兒早就掏空了,這一個小銀錠可不就是希望!
朱酉己的嘴角抽了抽,這個微笑…委實不自然了些。
想來也是,守孝八年,任誰都不會笑了!
幾人坐在院子里,飲完杯里的開水後,馮銘軒起身告辭,“朱兄,有何難處都可以去劉兄或我家找我們,不必一力相扛!我等就不打擾朱兄溫習課業了!”
朱酉己頷首。
大家都起了身,朱酉己將他們送到了門口,等馬車走遠後,他才關上院門,回到石桌邊。
子楚巴巴的望著禮物匣子,他從沒見過舅舅有衣著這麼富貴的朋友,想來這禮物就不一般吧!
舅舅還要參加鄉試哩!唉……舅舅連像樣的筆和墨都沒有,這禮物要是筆和墨就好了!
小小的孩童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
朱酉己的嘴角又抽了抽︰“子楚為何事憂心?”
“舅舅!你的筆不能用了,墨條也用完了,唉……舅舅拿什麼寫文章喲?阿娘每天做繡活兒,也只能繡出兩張帕子,一張帕子賣去繡坊也只有八個銅錢……”他低頭用兩根食指相對戳戳,“阿娘和大姨母一個月也只能積攢一兩銀子……”
小小的孩童停止了碎碎念,驚喜的看向舅舅打開的禮物匣子,露出他叫不出名的文房四寶來。
喲呵!子楚拍著小巴掌跳了起來!
喲呵!舅舅寫文章的筆有了、墨有了、紙有了,上好的硯台也有了!
……
馮銘軒和禾娘在劉府用了午膳,告辭回府。
請好了作保的稟生,馮樂找好了互結的四名考生,馮銘軒才松了一口氣。
過了正月十五,才好去鎮上找鎮守索要報考的文書,填寫親供!
禾娘見相公松了一口氣,心里自是感激萬分,要說科舉之路的艱難,單單是稟生和互結的考生,對農家讀書人來說就是一道坎!
要是沒有相公,禾娘想,阿弟這輩子只能老老實實的做個泥腿子!
“相公,與阿弟互結的四名考生,人品都沒有問題吧?”禾娘拉著相公的手,把玩著他修長的手指,不放心的問一句。
“娘子且放心!與逸塵互結的吳鵬飛是隔壁吳老爺的兒子,吳進飛是吳老爺的親佷子,王志遠是吳鵬飛的表弟,他們三個都在吳老爺的私塾讀書!
至于劉子墨嘛!是劉兄的族弟,都是可靠的兒郎。
娘子,這幾個考生都是五歲啟蒙,最大的吳鵬飛才十一歲!
逸塵啊!啟蒙晚,算是後起之秀吧!”
禾娘笑了,阿弟在五人小隊中年長一些,阿弟過了年十四歲了,阿弟說話的嗓音都變粗了些。
呵呵,阿弟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