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關上後,教室安靜下來。
只剩下坩堝下微弱的火焰聲和月光灑在地板上的銀色光斑。
露克蕾西婭回到坩堝旁,銀勺在她手中畫著精確的圓弧。
藥劑隨著她的動作泛起漣漪,表面閃著微光。
她偶爾停下來皺眉觀察顏色的變化,然後繼續攪拌。
西里斯站在原地,手指開始在腿側輕敲。
剛剛詹姆在三把掃帚里滔滔不絕的聲音和笑聲還回蕩在耳邊。
平常和朋友們在一起時那種自在消失了,空教室的安靜讓他有種不熟悉的緊張感。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游移。
先是窗外,然後是地板,最後停在露克蕾西婭專注攪拌藥劑的側臉上。
這還是他第一次以人的身份和她單獨相處。
他張了張嘴,又合上。
西里斯走向桌子,他的動作比平時慢了一些,手指在黃油啤酒的杯身上停頓了一下,確認溫度,確認糖霜,確認一切都和他記憶中她喜歡的樣子一模一樣。
“那個,我帶了些東西。從霍格莫德帶回來的。想著你在這兒忙了這麼久,可能需要點什麼。”
露克蕾西婭放下小勺,伸手接過飲料。
她的手指剛踫到杯沿就停住了。
“雙層糖霜?”她挑起眉毛,聲音里帶著真誠的驚訝,“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種的?”
西里斯的大腦一片空白。
該死,他怎麼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
正常情況下,誰會記得別人喝飲料的習慣?
他應該事先準備一個合理的解釋,比如隨機選擇,比如羅斯默塔推薦,比如…
“呃...運氣好?”聲音從他喉嚨里擠出來,“羅斯默塔特別推薦的...之前三把掃帚那次我記得你也是這樣喝的。”
梅林啊,這解釋听起來更可疑了。
“三把掃帚那次確實是。”
露克蕾西婭抿了一口,眼中的笑意讓他更緊張了。
“不過後面你和巴蒂不是跟波特先生打起來了嘛,我以為你不會注意到呢。”
西里斯感覺耳根開始發燙。
“那時候你和雷爾坐在角落,我看到了。”
但話一出口他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這听起來太像承認自己在整場混亂中一直在偷看她了。
雖然事實確實如此…
即使在和詹姆扭打的時候,他的余光也在注意她有沒有被嚇到,有沒有...在看他。
他迅速轉移話題,走到工作台旁,看著坩堝中微微泛著銀光的液體。
“藥劑進展怎麼樣?”
“基底已經完成了大部分。”
露克蕾西婭又喝了兩口黃油啤酒,將杯子隨手放在一邊,調整著火焰強度。
“現在正在加入輔助材料,之後就是獨角獸眼淚祝福了。萊姆斯告訴你具體情況了嗎?”
“足夠讓我明白這藥劑的重要性。”西里斯回答,目光從藥劑移回她臉上,“也謝謝你願意幫他。不是每個人都會為一個...你知道的,付出這麼多努力。”
露克蕾西婭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頭︰“不用謝,他是個好人,不該承受這些,我會盡力讓它發揮最大效用。”
西里斯看著桌上排列整齊的藥草,手指輕輕踫了踫一片葉子。
“需要幫忙嗎?”
“能幫我處理這些材料嗎?”
兩個聲音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
他們都停住了,看著對方。
然後露克蕾西婭先笑了。
西里斯跟著笑了,緊張的肩膀松了下來。
“看來我們想到一起去了。”露克蕾西婭指向幾種藥草,“它們需要特定的切割方式。”
西里斯立刻拿起銀色小刀,開始切割藥草。
這些天來他翻閱的所有草藥書終于派上了用場。
露克蕾西婭看了看他嫻熟的刀法,有些驚訝。
“你的刀工…和雷古勒斯哥哥說的你在魔藥課上的表現判若兩人。”
西里斯切藥的動作頓了一下,抬頭看她︰“雷爾都告訴你什麼了?”
“只是提到過某次事故。”露克蕾西婭忍著笑,“說斯拉格霍恩教授不得不終止了課程,然後你們全班都去了龐弗雷夫人那里。”
“那是個意外。”西里斯辯解道,重新手上的動作,但嘴角也跟著揚起,“我本來瞄準的是斯內普的坩堝。”
露克蕾西婭好奇地問︰“你和斯內普先生關系不好嗎?”
這個問題觸踫到了什麼開關。
西里斯的刀停在銀色葉片中間,嘴角扯出一個不屑的笑。
“鼻涕精?”
話脫口而出,他的手一緊,刀刃切壞了藥材。
但他停不下來了,就像決堤的水,所有壓抑的厭惡都涌了出來。
“我們從一年級就互相看不順眼了,他整天鬼鬼祟祟地跟在人後面,腦子里全是黑...”
然後他看到了露克蕾西婭的表情。
她手中的勺子停了,整個人僵在那里。
不是害怕,是震驚。
震驚于他語氣中毫不掩飾的惡意,震驚于那個綽號從他嘴里說出來時的輕蔑。
話卡在他喉嚨里。
露克蕾西婭低下頭繼續攪拌,但她的肩膀比之前緊了,動作也變得小心翼翼,像是在回避什麼。
西里斯盯著手中的銀色小刀,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樣子有多丑陋。
他想起她和斯內普的合作,那個幫助她室友緩解頭痛的藥劑。
而他剛才的反應就像個...就像個被寵壞的純血貴族少爺,用惡毒的綽號攻擊別人,還期待她會贊同。
梅林啊,他搞砸了。
他深吸一口氣。
“抱歉。我知道你們在合作魔藥,那天在醫療翼看到你送藥給你室友了。”
“嗯。”露克蕾西婭點點頭,語氣變得謹慎了一些,“他在魔藥方面確實很有幫助。”
西里斯抿了抿嘴,低頭繼續處理草藥,刻意緩和了語氣︰“我猜在這方面他確實有兩下子。那她的頭痛好些了嗎?”
露克蕾西婭松了口氣,感激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好多了,謝謝。”
房間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藥劑偶爾的咕嚕聲和刀切草藥的聲音。
西里斯有些懊惱地皺起眉毛,掃了幾眼露克蕾西婭沉默的側臉,又看著手中的草藥,像是想到了什麼。
“說到藥劑,我最近一直在翻草藥學的書,研究不同材料的特性。那天麥格教授看到我在圖書館抱著那麼多草藥書,差點以為我把誰給搞中毒了,詹姆反應更大,他說我肯定是被什麼人給附身了。”
露克蕾西婭腦補了一下麥格教授的表情,抿嘴笑起來︰“萊姆斯也說你之前只對惡作劇方面的書感興趣,最近卻開始泡在草藥區,不會覺得無聊嗎?”
“當然不會,因為...”
西里斯的刀停在葉子上,沒有繼續切。
他盯著那片葉子看了很久,像是在葉脈中尋找什麼答案。
剛才關于斯內普的失態還在他心里翻騰。
他意識到自己必須說點什麼,不是為了挽救剛才的尷尬,而是因為...她值得听到真話。
“我想明白為什麼有些人會對它如此著迷。”
他的手指輕撫過葉片邊緣,動作很輕。
“為什麼一片葉子在順時針和逆時針之間,會有天壤之別。為什麼同樣的材料,在不同的人手中,會產生完全不同的效果。”
他抬起頭看向她,那雙灰色的眼楮里有種她很少見到的東西,很像上次在走廊中坦誠時接近脆弱的真誠。
“當你真正理解一個人的世界,那個人就不再只是表面你看到的樣子。就像...就像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只把你當作雷爾的義妹,克勞奇家的小姐。但現在…”
他把阿尼瑪格斯的事情強行壓下,換了種說法。
“但現在我知道你會為了朋友的痛苦配制復雜的藥劑,會和植物說話,會在深夜的教室里專注得忘記時間。”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是在自言自語。
“我想明白這樣的人是如何成為這樣的人的。”
露克蕾西婭的手徹底停住了,她安靜地看著他。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西里斯說出這種比日常交談更深層次的話語。
從戈德里克山谷訓練到醫療翼後的談話,他偶爾展現的那種認真與思考總是讓她感到意外卻又自然。
“我明白。”她的目光又落回到面前的藥劑上,輕聲說,“人們總是傾向于用第一印象去判斷一切,卻忽略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層面。就像我從不認為植物只是簡單的原料那樣,每一種花草都有它們獨特的生命和脈絡。”
西里斯略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起來有點傻,是吧?布萊克家的叛逆者談論想要理解他人。”
“一點也不傻。”露克蕾西婭搖頭,對他笑起來,“我喜歡听你講這些。比之前在鄧布利多校長家里波特先生講的那些那些惡作劇的故事有趣多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比最初輕松親近了一些,互相默契地繼續工作。
藥劑的顏色隨著每種材料的加入逐漸變深,閃爍的光點也增多了,坩堝邊緣開始泛起銀色的光暈。
“這些樹苓根需要特殊處理。”露克蕾西婭指向一種銀綠色的根睫,“雖然在普通緩和劑中會順時針切,但這次我們需要逆時針切割,保留清醒的特性。”
西里斯的刀在根睫上停了一下。
他好像確實在圖書館里翻到過樹苓根特性的詳細描述,也想起為什麼逆時針切割會改變藥效。
但更重要的是,他想起了萊姆斯。
“為了讓萊姆斯在變形的時候能保持更多意識。”
他慢慢調轉刀子的角度,動作比之前任何時候都小心。
“所以是反向操作,優先保留清醒而不是舒緩。”
露克蕾西婭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他理解得太快了,快到她意識到他對這個課題的思考比她想象的深入得多。
西里斯重新開始切割,每一刀都比之前更慎重。
他還記得很久之前,滿月夜後萊姆斯從醫療翼回到宿舍時的樣子。
渾身是傷,精疲力竭,但最痛苦的是那種茫然,那種對自己做過什麼完全無知的恐懼。
“如果他能在那些時刻保持一絲清醒,哪怕忍受更多疼痛也值得。”
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西里斯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很清晰。
露克蕾西婭的手停在勺子上,看著他專注的側臉。
“我們會盡力平衡。”她深呼吸了一下,“既舒緩痛苦,又保持清醒。獨角獸的眼淚應該能幫助我們找到這個平衡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