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昆侖之墟的晨霧還未散盡時,神農氏的草鞋已踏碎了第三十七片霜葉。他肩上的藥簍晃蕩著,里面盛著剛采的知母與貝母,葉片上的露珠墜落在青石上,洇出細碎的濕痕——那是昨夜寒邪過境的痕跡。
此時正當“厥陰風木”主令,春氣本應疏泄條達,卻逢“客運”與“主運”相逆,東風裹著殘冬的戾氣,在山谷間盤旋不去。姜水兩岸的部落里,越來越多的人蜷縮在獸皮中,發著高熱,卻無半滴汗出,額頭滾燙如燒紅的陶釜,四肢卻冷得像冰稜。神農氏掀開一位老嫗的眼皮,見白楮布著細密的紅絲,如寒邪凝滯的脈絡,他指尖按在腕上,脈象沉得像埋在凍土下的石筍,每一次搏動都帶著掙扎的滯澀。
“此非尋常風寒。”他對身後的弟子岐伯低語,聲音里裹著晨霜的涼意,“是天地之氣失序,寒邪如鐵鎖,捆住了人身的陽氣。”藥簍里的紫甦、生姜已用得所剩無幾,那些溫和的草木,面對這般酷烈的寒邪,竟如枯草遇烈火,連半點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當夜,神農氏在篝火旁翻開獸皮卷,上面用赭石畫著他歷年嘗過的草木味苦性寒的黃連畫著冰紋,味甘性溫的甘草繞著藤蔓,唯有一處留白,旁邊批注著“尋辛溫透邪者,能開腠理,散寒冰”。篝火 啪作響,將他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忽明忽暗,像極了那些在寒邪中掙扎的生命。
第一卷•寒疫鎖川
驚蟄剛過,本該是“雷始發聲,蟄蟲驚而出走”的時節,陳倉谷卻被一片死寂籠罩。部落首領的兒子阿石已經高熱五日,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嘴唇干裂起皮,母親用陶碗喂他溫水,剛觸到唇邊就被打翻——滾燙的體溫讓他連吞咽都覺得痛苦。
神農氏蹲在阿石的草榻前,解開他身上裹著的三層獸皮,見後背的皮膚干硬如老樹皮,用指尖按下去,半天才能彈起。“邪在肌表,陽氣被遏,”他眉頭擰成個疙瘩,轉頭對阿石的母親說,“他身體里的陽氣像被關在密不透風的石屋里,越憋越旺,卻沖不出來。”
這樣的病人,三天內已經添了十四個。有個鞣皮匠的妻子,發病時正值經期,寒邪順著血室侵入,不僅發熱無汗,還小腹絞痛如刀割,疼得在地上打滾。神農氏用艾草灸她的關元穴,艾草燒了三炷,她只是哼哼著減輕了些,冷汗倒是出了不少,體溫卻絲毫未降。
“師尊,”弟子靈樞捧著空了的藥罐,聲音發顫,“生姜、蔥白都用盡了,那些藥草對付尋常風寒還行,遇上這‘鐵板一塊’的寒邪,就像用羽毛去敲石頭。”
神農氏望著谷外被寒風刮得 啪作響的樹林,忽然想起幼年時听部落老人說的天地生一物,必生一物克之。寒邪如此猖獗,必有能破其閉郁的草木,只是它藏在何處?他摸了摸腰間的骨針,那是用來刺破癰疽的,可如今面對無形的寒邪,骨針竟派不上用場。
當晚,他做了個夢,夢見不周山的裂縫里長出一種青睫的草木,睫稈里流動著赤紅色的汁液,他伸手去摘,指尖剛觸到葉片,就覺得一股熱氣順著手臂直沖頭頂,渾身的毛孔都像被打開了,汗水嘩嘩地往下淌。
第二卷•沙磧尋蹤
不等天光大亮,神農氏就帶著靈樞和素問兩個弟子,往西北方向的沙磧而去。他記得夢里的草木長在貧瘠之地,而姜水流域的沃土上,長的多是性情溫和的草木,或許那破寒的猛藥,就藏在常人不屑一顧的沙礫間。
沙磧上的風像刀子,割得人臉生疼。腳下的黃沙被太陽曬得滾燙,燙穿了草鞋,灼得腳底發疼。素問走得慢,她的腳踝在前日采藥時崴了,每走一步都皺著眉。神農氏停下來,從藥簍里取出些續斷,嚼爛了敷在她的腳踝上,“這沙磧雖苦,卻藏著天地的剛烈之氣。你看那些沙棘,在石縫里都能結果,它們的性子,定是帶著股不服輸的勁兒。”
走了約莫三日,他們在一處背風的山坳里發現了異樣。別的草木都被寒風刮得蔫頭耷腦,唯有一片半人高的植物,青綠色的睫稈直挺挺地立著,葉片細得像松針,卻泛著油亮的光澤,最奇特的是,它們的根須在沙礫間盤虯臥龍,深深扎進干涸的土層,仿佛在拼命汲取著地下的陽氣。
“師尊,你看這草!”靈樞撥開沙礫,露出植物的根睫,黃褐的顏色,斷面卻泛著淡淡的紅,“聞著有股沖鼻子的味兒。”
神農氏湊近聞了聞,一股辛辣中帶著微苦的氣息直沖鼻腔,嗆得他打了個噴嚏。他小心地摘下一片葉子,葉片邊緣有些粗糙,像砂紙似的。“尋常草木,春生時多帶甘味,這草卻辛烈,怕是性子不一般。”他想起夢里的情景,心里突突直跳。
他讓靈樞和素問在一旁戒備,自己則掐了一小段根睫,放進嘴里慢慢咀嚼。初時沒什麼味道,不過片刻,舌尖就像被火燙了似的,辛辣感順著喉嚨往下竄,到了胸口,忽然像炸開了一團火,熱氣從丹田涌向四肢百骸,連骨頭縫里都透著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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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他忍不住悶哼一聲,額頭上先是冒出細密的汗珠,轉眼間就匯成了小溪,順著臉頰往下淌,浸濕了胸前的獸皮。他原本因風寒有些發緊的後背,此刻竟覺得松快了許多,連呼吸都順暢了。
“師尊!”靈樞見他臉色發紅,汗出如漿,慌忙遞過水壺。
神農氏擺了擺手,等那股熱勁稍稍平息,才喘著氣笑道“找到了!就是它!這草性子烈得像野火,能把寒邪燒得片甲不留。”他讓弟子們小心地挖了些,又特意留意了那些枯黃的植株,發現它們的根須比青睫的更粗壯,便也挖了幾株帶著。
第三卷•初試鋒芒
回到部落時,阿石已經燒得迷迷糊糊,嘴唇干裂得滲出血絲。他母親見神農氏回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神農耕種,求求你救救我的娃!”
神農氏來不及歇息,立刻取了新鮮的青睫草木,截成小段,放進陶罐里,又添了幾片生姜和蔥白,架在火上煮。藥湯滾開時,一股辛辣的香氣彌漫開來,聞著就讓人鼻子發癢。有幾個輕癥的病人,聞到這味兒,竟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藥湯煮得濃黑,神農氏舀出一碗,晾到溫熱,扶起阿石,一點點喂他喝下。阿石起初還牙關緊咬,藥湯進了嘴,他忽然咂了咂嘴,像是被那股辛辣勁兒刺激醒了,竟自己張開嘴往下咽。
一碗藥喝完,不過半個時辰,奇跡就發生了。阿石的額頭沁出了汗,起初是涼汗,後來漸漸變得溫熱。他喉嚨里呼嚕呼嚕響了幾聲,咳出一口濃痰,眼楮竟慢慢睜開了,雖然還沒力氣說話,卻能認出母親,虛弱地眨了眨眼。
“出汗了!真的出汗了!”阿石的母親喜極而泣,抱著兒子的頭直掉眼淚。
神農氏又去看那個小腹絞痛的鞣皮匠妻子。她此時已經疼得蜷縮成一團,臉色慘白如紙。神農氏診了她的脈,脈沉緊如繩,便道“她這是寒凝血瘀,單用這猛藥怕是不行。”
他取了些青睫草木,又加了些當歸和川芎,這兩味藥能活血通經,與辛辣草木相配,正好能散寒又通瘀。藥湯熬好,讓她趁熱喝下,又用艾灸她的三陰交。約莫一個時辰後,那婦人忽然說“肚子不那麼疼了……”再過片刻,她也出了汗,體溫漸漸降了下來。
接連三天,神農氏用這青睫草木救治病人。輕癥的,一劑藥就汗出熱退;重癥的,兩到三劑也能好轉。只是有個年老的獵人,服藥後汗出得太厲害,竟有些頭暈心慌。神農氏查他的脈,浮而無力,知是汗出太過傷了陽氣,便取了些先前挖的枯黃草根,煮了水給他喝。
說來也奇,那老獵人喝了草根湯,汗竟慢慢止住了,頭暈也減輕了。神農氏眼楮一亮“原來這草木的根,竟有相反的性子!”
第四卷•性味初辨
寒疫漸漸平息,神農氏在部落的曬場上鋪開了那些青睫草木。陽光把它們曬得半干,辛辣的氣味更濃了,引得幾只蜜蜂嗡嗡地飛來,盤旋了幾圈又飛走了——它們大約也怕這烈性子的草木。
“這草木能發汗解表,散風寒,”神農氏對圍攏過來的弟子和族人說,“它味辛,性溫,就像天地間的一團火,能打開人體的毛孔,把寒邪趕出去。”他拿起一根青睫,指著說,“你們看它睫稈中空,像不像人體的氣道?它能入肺經,通肺氣,所以能讓人呼吸順暢,還能止咳平喘。”
有個族人不解地問“神農耕種,這草這麼厲害,會不會像毒草一樣傷人?”
神農氏點點頭“它性子太烈,就像勇猛的戰士,能打勝仗,但若用得不當,也會傷了自己人。你們看,”他舉起那些枯黃的草根,“這是它的根,卻能止汗,就像戰士的鎧甲,能約束它的烈性。”
他又讓人取來蜂蜜,把曬半干的青睫草木放進陶罐,澆上蜂蜜拌勻,放在火上慢慢炙烤。蜂蜜遇熱融化,裹在草木上,發出滋滋的聲響,原本辛辣的氣味里,竟添了些甜香。“這樣用蜂蜜炙過,它的烈性就能緩和些,既能散寒,又不會讓人汗出太多。”
說著,他想起那個鞣皮匠的妻子,又補充道“若是寒邪鑽進了血脈,還可以配上當歸、川芎這些能活血的藥,讓它們像向導一樣,帶著這草木的熱氣,把藏在深處的寒邪趕出來。”
弟子靈樞在一旁用骨刀在龜甲上刻著,他問“師尊,這草木還沒有名字呢,該叫它什麼?”
神農氏望著那些青綠色的睫稈,它們在風中微微搖曳,卻透著一股不屈的勁兒。他想起自己服用時那如奔馬般的熱力,又想起它生長在沙磧中的堅韌,沉吟道“它睫葉青綠,性烈如馬,能通利水道(指發汗),就叫它‘麻黃’吧。”
“麻黃……”族人們跟著念了幾遍,覺得這名字既響亮又貼切。
神農氏又指著那些枯黃的根“這根能止汗,就叫‘麻黃根’。”
那天晚上,部落里燃起了篝火,幸存的族人們圍著神農氏,唱著古老的歌謠。鞣皮匠的妻子端來一碗熱騰騰的肉湯,里面特意放了些炙過的麻黃,雖然還有點辛辣,卻多了些醇厚的味道。神農氏喝著肉湯,望著天上的星辰,忽然覺得,這株從沙磧里尋來的草木,不僅僅是一味藥,更是天地對生民的饋贈,是陰陽平衡的見證。
只是他沒想到,這株被他命名為“麻黃”的草木,會在後世的歲月里,演繹出更多傳奇,而他誤服麻黃發汗的故事,也會被一代代人口耳相傳,成為中醫藥起源中一顆璀璨的遺珠。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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