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芎苓雙境記》
楔子
蜀地的山,是有高低性情的。龍門山的峰巒帶著寒氣,峰頂的積雪到立夏才化;成都平原的田疇裹著暖濕,春分的秧苗能浸在水里抽芽。就在這山與原的褶皺里,藏著川芎的秘密——它的種子要在高山的冷霧里醒盹,塊根得在平原的熱土上發胖,像個在兩地走親戚的孩子,既要沾山的清冽,又要帶原的醇厚。
清代《灌縣川芎》里記的“苓種繁育”,說的就是這樁奇事“高山育苓,得金氣之肅;平原栽芎,得土氣之厚。”而早在這之前,蜀地的藥農就摸著了門道。他們背著竹簍往龍門山去時,總愛在清明前;扛著苓種回平原時,必趕在谷雨前——仿佛從一開始,就知道川芎的魂,一半在山巔的雲里,一半在田埂的泥里。那些寫在書里的“山川芎”“壩川芎”,不過是把藥農背簍里的故事,刻進了字里行間。
上卷
第一回 山霧醒苓 寒土孕初魂
龍門山的春,來得比平原遲半個月。清明時節,平原的油菜花已謝,山坳里的積雪才剛開始融化,融水順著岩縫往下淌,帶著股冰碴子的涼,與腐葉的腥、松脂的香混在一起,成了喚醒苓種的“引子”。
老藥農秦山翁的背簍里,裝著去年從平原收的川芎籽。這些籽比芝麻還小,褐得發暗,像被紅土腌過的沙粒。他踩著殘雪往“冷霧坡”去——那地方海拔足有兩千米,背陰,終日飄著沒散盡的霧,土是黑褐的,攥在手里能捏出冰碴。“苓種就得在這兒醒,”山翁對跟來的孫子秦原娃說,“平原的土太暖,籽一撒就瘋長,長出來的根虛胖,沒筋骨。”
原娃看著爺爺把芎籽拌在腐葉土里,撒在坡地的淺溝里,再蓋上層松針。“松針能擋雪,還能讓霧水慢慢滲,”山翁拍著手上的土,“這霧里有‘金氣’,涼颼颼的,能讓籽慢慢醒,根須往深里扎,不貪地表的暖。”
過了谷雨,淺溝里冒出些紫褐色的芽,細得像縫衣線,葉片蜷著,不像平原的芎苗那樣舒展。原娃急了“爺爺,這苗是不是病了?”山翁卻笑“這是在攢勁呢。你看它的根,在土里長得比葉快三倍,像山里的娃,先長筋骨再長肉。”他撥開松針,果然見土下的根須白得發亮,纏著細小的雲母片,“這雲母片帶涼性,正合苓種的性子。”
入夏時,苓苗長到半尺高,葉片才慢慢展開,卻始終帶著股韌勁,風再大也不折。山翁用竹片給每株苓苗圍了個小圈“山里的風野,得護著點睫稈,將來要做苓種的,睫得直。”有回暴雨沖垮了坡地,原娃以為苓苗全毀了,山翁卻在亂石堆里找出幾株,根須纏著石塊,還在往上長。“你看,”山翁摸著苓苗的睫,“在高山熬過的,才經得起折騰。”
第二回 平原培土 暖壤發新枝
處暑的風,把平原的稻穗吹得金黃時,秦山翁帶著一背簍苓種下了山。這些苓種是從高山苓苗上掰下的“苓子”——像縮小的芎根,圓鼓鼓的,帶著紫色的芽眼,攥在手里比高山的土暖三分。
“栽苓得選‘油沙土’,”山翁在自家的田埂上劃出塊地,土是紅褐的,摻著河沙,捏成團能散開,“這種土不板結,苓子的芽能鑽得動;還保水,不像純沙土,澆了水就漏。”原娃學著爺爺的樣子,用木鋤挖窩,窩深三寸,底上墊把腐熟的菜籽餅,“這餅子香,能引著苓根往深里長。”
苓子栽下三天,芽眼就冒出了綠尖。平原的太陽毒,山翁給田埂上插了蘆葦簾,正午時擋擋日頭“高山來的苓子,怕一下子被曬懵,得慢慢適應。”傍晚掀開簾子,見苓苗的葉尖沾著露水,舒展了不少,“你看,它在認平原的土呢。”
秋分前後,苓苗長得齊腰高,葉片比高山時寬了一倍,綠得發黑,睫稈上的絨毛沾著稻花的香。山翁開始給芎田“培土”——用木杴把田埂的土往睫稈周圍堆,堆得像個小土墳。“這叫‘壅根’,”山翁邊堆邊說,“根在土里埋得深,才長得圓,不然露在外面,會歪歪扭扭的。”原娃扒開土看,果然見苓子底下冒出了新的須根,像銀線似的纏在土粒上。
有回鄰村的藥農王老五來借苓種,見秦家的芎苗長得壯,嘆道“我去年在平原直接撒籽,長得又瘦又弱,哪像你家的,根都往土里鑽。”山翁說“不是籽不好,是沒讓它在高山‘煉’過。就像山里的娃,先在坡上跑幾年,再到平地,才有力氣。”王老五不信,拿了些苓種回去試,來年果然收的川芎又圓又胖。
第三回 山川有別 雙芎分品性
霜降采收時,秦山翁的田里分出了兩樣川芎。
從高山苓種育出的,根塊圓如拳,皮褐里泛著紫,斷面的油點密得像星子,辛香里帶著股清冽,山翁叫它“山川芎”。“這種芎,得的是高山的金氣,”他給原娃比劃,“能鑽透風寒,治頭痛、風濕最靈,就像山里的風,勁足。”
還有些是用平原自繁的籽種的,根塊扁些,皮色偏黃,辛香里帶著股甜潤,山翁叫它“壩川芎”。“這種芎,得的是平原的土氣,”他捏起一塊,“性子溫和,治脾胃瘀滯、婦女調經最好,像平原的水,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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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娃拿著兩樣芎去鎮上的藥鋪,掌櫃的李大夫一眼就分清了。“山川芎配羌活,治山頂風雪吹的頭痛;壩川芎配當歸,治田里勞作累的腹痛,”李大夫邊稱藥邊說,“前陣子張獵戶在龍門山凍著了,用山川芎配麻黃,三劑就好了;後村王嬸月事不調,用壩川芎炖雞,喝了半月就順了。”
有個從重慶來的藥商,想把山川芎和壩川芎混著買,山翁不依“倆芎像倆娃,一個野一個乖,各有各的用處,混了就亂了性。”藥商沒辦法,只好分開買,回去後果然發現山川芎在山城治風寒頭痛,壩川芎在水城治濕阻腹脹,銷量都比混著賣時好。
山翁把兩種芎的特性寫在竹牌上,插在田頭“山川芎,辛烈,主散;壩川芎,辛溫,主和。”原娃看著竹牌,忽然明白爺爺讓芎去高山“煉”,不是瞎折騰,是懂它的性子——有的芎天生要當“闖將”,有的要當“穩士”,得給它們找對地方。
第四回 苓種傳習 農諺藏真訣
蜀地的藥農,早把“苓種繁育”的法子編成了農諺,一輩輩傳。
“清明撒籽冷霧坡,處暑掰苓下平原”——說的是時節。秦山翁總在清明前三天撒籽,說“前三後四,霧最足”;處暑後五天掰苓,說“過了處暑,苓子攢夠了勁”。有年原娃貪睡,晚了兩天撒籽,那年的苓苗就長得弱,山翁嘆道“農時如天命,差一天,差千里。”
“高山選背陰,平原選向陽”——說的是地塊。高山背陰處的霧能駐到晌午,苓種醒得勻;平原向陽處的土曬得透,芎根長得實。王老五試過在高山陽坡撒籽,苓苗長得倒快,根卻脆,一踫就斷;在平原背陰處栽苓,根總發潮,辛香里帶著霉味,這才信了農諺的妙。
“三培土,兩澆水,一薅草”——說的是管理。山翁給芎田培土,第一次在秋分(“促根長”),第二次在霜降前(“防霜凍”),第三次在小雪(“保墑溫”);澆水只在栽後和抽苔時(“多澆則爛根”);薅草要趁露水沒干(“草沾露,易拔淨,不傷芎根”)。這些法子,原娃記不住,山翁就教他唱“培土像給娃穿衣,一層冷一層暖;澆水像給娃喂飯,一頓饑一頓飽;薅草像給娃梳頭,一梳順一梳淨。”
有個雲游的老道士,見秦家用這法子種芎,贊道“這哪是種藥,是參透了陰陽!高山為陰,育苓之精;平原為陽,長芎之形。陰生陽長,故芎能通陰陽、和氣血。”山翁听不懂“陰陽”,只說“咱不懂大道理,只知道跟著老法子走,芎就長得好,治病就靈。”
年底,藥農們聚在“芎王廟”祭拜,供桌上擺著山川芎和壩川芎,旁邊放著從高山采的苓種。老人們念著農諺,年輕人們學著辨認芎的好壞,煙霧繚繞中,原娃仿佛看見這些農諺、這些苓種、這些川芎,早把蜀地的山與原、冷與暖、散與和,織成了一張看不見的網,網住了藥農的日子,也網住了芎的魂。
第五回 簡牘遺蹤 雙境初顯影
乾隆年間,灌縣的老秀才李墨生,在整理家傳的《蜀地農桑考》時,發現了幾頁泛黃的紙,上面用隸書抄著漢代的《六十病方》殘文。其中一頁寫著“……山芎,辛,治風;原芎,溫,治濕……”
李墨生把這頁紙拿給秦山翁看,山翁指著“山芎”“原芎”說“這不就是咱的山川芎、壩川芎嗎?”李墨生恍然大悟原來早在漢代,蜀地就有了山芎與原芎的分別,只是那時還沒“苓種繁育”的說法,卻已懂得根據生長環境區分藥性。
他又在《蜀地農桑考》里找到一句“蜀人種芎,春移山,秋移原,歲歲相續。”這說明至少在明代,“高山育種、平原栽培”的雛形就有了,只是方法不如清代精細。李墨生把這些發現告訴秦山翁“您老的法子,不是憑空想的,是從老祖宗那兒傳下來的,連漢代的醫簡都記著呢!”
山翁听了,把李墨生抄的殘文貼在自家牆上,每天看一眼。“原來老祖宗早就知道芎得兩山兩地養,”他對原娃說,“咱守著這法子,就是守著老祖宗的智慧。”那年冬天,山翁讓原娃把苓種分給全村藥農,說“好法子不能藏著,要讓更多人知道,芎在山里長筋骨,在原上長血肉,才是真芎。”
藥農們用上苓種繁育的法子後,灌縣的川芎名聲越來越大。外地藥商來進貨,必問“是山川芎還是壩川芎?”藥農們會驕傲地說“咱的芎,一半是龍門山的霧喂大的,一半是成都平原的土養壯的,別處種不出來!”
李墨生把這些寫進《灌縣川芎》,特意加了句“苓種繁育之妙,在順天應地;雙芎分用之智,在知物善用。蜀地農人之慧,早于典籍,見于實踐,此乃芎之幸,亦人之幸。”
(上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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