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歸的官道上,馬蹄聲碎,塵土微揚。鐘泰平一勒韁繩,放緩了速度,眉宇間鎖著一絲難以化開的凝重。龍帝的旨意雖已達成,婚事作罷,但讓凌羽入龍血盟效力…這究竟是福是禍?
“陛下此舉,深意何在啊…”他似是自語,又似是詢問身旁兩位追隨多年的親隨,“是真心惜才,還是…想將凌羽置于眼皮底下,方便掌控?亦或是,另有所圖?”
左側的親隨沉吟片刻,道︰“大人,小姐她…性情剛烈,嫉惡如仇。在紫鳳旗說一不二,慣了。此番入龍都,那地方權貴雲集,個個眼高于頂,只怕小姐見到什麼不平事,按捺不住脾氣,反而惹禍上身啊。”他話語中充滿了對鐘凌羽的擔憂,“龍都之內,各大豪族皆有子弟居住,名為恩賜,實為質子,關系盤根錯節,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大人,我們如今,真是騎虎難下了。”
“好管閑事…這丫頭…”鐘泰平苦笑搖頭,正要再說些什麼。
右側那名一直沉默的親隨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開口道︰“大人,說起小姐這‘好管閑事’的性子,屬下在龍都時,倒听聞了一樁事,與那剛剛開府建衙的三皇子龍伯言有關。”
“哦?說來听听。”鐘泰平來了興趣。
“听聞三殿下開府不久,其屬地內便出了亂子。成國外戚,一個叫林昆的,仗著身份欺辱百姓。百姓在龍都求告無門,竟壯著膽子攔了三殿下的駕,求其主持公道。”親隨語帶幾分唏噓,“那林昆師從西荒門,行事跋扈慣了,竟不知死活,慫恿其師門,直接打上了三殿下的府邸!”
“什麼?攻打皇子府?西荒門竟如此猖狂?!”鐘泰平聞言一驚。西荒門盤踞商道多年,行事詭異歹毒,連紫鳳旗都深感頭痛。
“結果呢?”左側親連忙問。
“結果?”右側親隨臉上露出敬畏之色,“據說那西荒門上下,被三殿下一人一劍,盡數打殘!所有修為,都被廢得干干淨淨!如今整個西荒門的殘黨,都在龍都城內乞討為生,淒慘無比。自那之後,商道上困擾我們多年的西荒門,便徹底煙消雲散了。”
“一人一劍,蕩平一門?”鐘泰平先是愕然,隨即忍不住撫掌大笑起來,“哈哈哈!好!好一個三皇子!殺伐果斷,快意恩仇!這做法,倒真是…倒真是與我那寶貝女兒有幾分神似!怪不得我一直奇怪,西荒門那群鬣狗怎麼突然就銷聲匿跡了,原來是踢到了鐵板,被三皇子順手給鏟除了!”
他笑聲洪亮,多日來的陰郁似乎都被這則消息沖淡了不少。笑罷,他眼中精光閃爍,若有所思。片刻後,他猛地一揚馬鞭︰“駕!加快速度回莊!我已有計較!”
三人策馬,如離弦之箭,朝著紫峰山莊的方向疾馳而去。
尚未抵達山莊,鐘泰平便察覺到了不對勁。遠遠望去,整個山莊所在的連綿山巒,氣氛肅殺!旌旗招展,一隊隊披甲執銳的兵士扼守各處要道,弓弩上弦,刀劍出鞘,儼然一副大戰將至的臨戰狀態!
鐘泰平心中猛地一沉︰“怎麼回事?!凌羽這丫頭,難道真要造反不成?!”他嚇得冷汗都快出來了,急忙催馬沖到山莊大門前。
“解除戰備!立刻解除戰備!所有人員,各歸各位!”鐘泰平人未到,聲先至,焦急地對著守門的將領吼道。
守衛們看到是鐘泰平平安歸來,先是一喜,隨即听到命令,又有些不知所措。這時,山莊厚重的大門緩緩打開。
只見鐘凌羽一身利落的紫色勁裝,正端坐在大堂主位之上。她面容依舊清冷,但看到父親全須全尾地回來,緊繃的肩線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下來。她揮了揮手,示意左右︰“按大人說的做,解除戰備,演習結束。”
門外傳來一陣甲冑踫撞和隊伍散去的聲響。
鐘泰平大步走進大堂,看著女兒,又是後怕又是氣惱︰“羽兒!你…你真是胡鬧!為父孤身入龍都,就是為了向陛下表明我鐘家絕無二心!你倒好,在家里擺出這副要開戰的架勢,若是傳到龍都,被那些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我鐘家滿門忠烈,豈不是要落得個擁兵自重、意圖謀反的罪名?!”
鐘凌羽站起身,走到父親身邊,語氣卻帶著幾分從容︰“爹,您別急。我早有準備。若您此行不順,遭遇不測,女兒便即刻發兵,打出‘清君側、報父仇’的旗號!若您平安歸來,對外便宣稱是紫鳳旗年度例行練兵演習,旨在加強商路安保,應對突發匪患。說辭早已備好,絕不會落人口實。”
鐘泰平看著女兒冷靜的臉龐,怔了怔,隨即無奈地搖頭笑了︰“你呀…心思倒是縝密。為父只是…只是怕你沖動。罷了,罷了,總算有驚無險。”
他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那卷明黃的聖旨,遞了過去︰“喏,你的麻煩,為父給你解決了。陛下已收回成命,那樁荒唐婚事,作廢了。你不必嫁給那個四皇子了。”
鐘凌羽接過聖旨,飛快掃過,看到“婚事作罷”的字樣,一直清冷的臉上終于綻開一抹真心實意的燦爛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多謝爹爹!”
她轉身便要往外走︰“那我即刻回紫鳳旗總舵,好些事務等著我處理…”
“且慢!”鐘泰平叫住了她,臉色重新變得嚴肅,“旨意還沒完,你接著往下看。”
鐘凌羽疑惑地繼續看下去,當看到“召鐘凌羽入龍都,加入龍血盟效力修行”時,她的笑容瞬間凝固了,秀眉緊緊蹙起︰“龍血盟?陛下這是何意?讓我去龍都?我不去!”
她將聖旨合上,語氣堅決︰“龍都那地方,就是個巨大的漩渦,各方勢力糾纏,規矩多得煩死人!哪有我在紫鳳旗自在?去了那里,束手束腳,還要整天應對那些虛偽的嘴臉,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掉進別人的陷阱里!我不去!”
鐘泰平看著女兒抵觸的模樣,沉聲道︰“羽兒,陛下已經做出了讓步,解除了婚約。如今旨意已下,金口玉言,你若再抗旨不去,那就是真的不給陛下顏面,我鐘家恐怕大禍臨頭!這龍都,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鐘凌羽沉默了。她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關系。龍帝退了一步,她就必須進一步。否則,就是不知進退,自取滅亡。她絕美的臉上寫滿了煩躁與不甘。
鐘泰平見狀,語氣緩和下來,走上前低聲道︰“為父知道你不願去,但既然非去不可,我們便要尋得一棵大樹,也好遮風擋雨。龍都十重臣,關系復雜,但首要者,無非是喬玄子、趙原、吳燁三位。只要找準了人,便能避開四皇子與黃妃的糾纏,甚至…反客為主。”
“找誰?”鐘凌羽抬起眼,看向父親。
鐘泰平眼中閃過睿智的光芒,緩緩吐出三個字︰“龍伯言。”
“三皇子?”鐘凌羽微微一愣。
“對,就是他。”鐘泰平分析道, “第一,他替你我們紫鳳旗解決了西荒門這個心腹大患。那林昆一紙書信將西荒門主力騙至龍都尋釁,被三皇子一人一劍徹底打殘,修為盡廢,如今在龍都乞討為生。你以此為由,攜帶厚禮,正大光明前去拜謝,合情合理,誰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他頓了頓,繼續道︰“第二,三皇子雖不在朝堂,但其背景深厚。喬玄子是其岳父,趙原算是他叔叔,吳燁是其親舅舅,皇後莫蓮更是對他疼愛有加。他本人功勛卓著,‘天劍除妖邪,仁心澤萬物’的名聲響徹龍都,地位超然。”
“第三,于外,大明十八皇子朱雲凡,現任龍國外交使節,是他表兄弟,日出國天皇贈其八尺瓊勾玉,外交影響力極大。其人雖看似遠離權力中心,但其政治能量和承諾,無人敢小覷。”
“第四,也是最關鍵的一點,”鐘泰平壓低了聲音,“你若能想辦法,得到他的允準,居住在其屬地之內。憑借他的威望和勢力,黃妃、四皇子乃至其他覬覦我鐘家、或對你不利的勢力,想要動你,都得先掂量掂量,能否承受得起三皇子的怒火!他是目前龍都之內,最能護你周全,也最值得結盟之人!”
鐘凌羽听著父親條分縷析,眼中的抵觸和煩躁漸漸被驚訝和思索所取代。她沒想到,父親在龍都短短時間內,竟將形勢剖析得如此透徹,更是為她找到了這樣一條破局之路。
她忽然展顏一笑,那笑容中帶著幾分嬌憨,更多的是躍躍欲試的銳氣,上前挽住父親的胳膊,聲音里帶上了難得的撒嬌意味︰“爹!您真是老謀深算!這些情報,您是怎麼打听得如此清楚的?”
鐘泰平享受地看著女兒的笑臉,故作高深地捋了捋並不存在的胡須︰“為父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既然決定了,就速去準備。厚禮要備足,既要感謝其為我紫鳳旗除害,也要顯出我鐘家的誠意與分量。”
“女兒明白!”鐘凌羽松開父親,臉上恢復了紫鳳旗大當家的果決與神采,“我這就去準備!龍都…龍伯言…我倒要去看看,究竟是怎樣的龍潭虎穴,怎樣的一位皇子!”
她轉身離去,步伐堅定,紫色的衣擺在空中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仿佛一只即將振翅高飛,闖入風暴中心的紫鳳凰。
鐘泰平望著女兒的背影,目光中充滿了擔憂,但更多的,是對她能力的信任,以及一絲期待。或許,這對鐘家而言,並非絕路,而是一場新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