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閣,晨光熹微。
巨大的蟠龍金柱支撐起巍峨的殿頂,百官依序肅立,玄黑色的朝服如同沉默的叢林。御座之上,龍帝龍復鼎身著十二章紋袞服,面容沉靜,目光如淵,俯瞰著下方。今日的朝會,因一位特殊人物的到來而暗流涌動。
南疆鎮守使鐘泰平,身著邊將朝服,風塵僕僕卻身姿筆挺,立于丹陛之下。他只帶了兩位隨從候在殿外,孤身入殿,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表態——臣雖鎮守一方,卻心向龍都,忠心可鑒。
“臣,鐘泰平,叩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聲如洪鐘,在寂靜的大殿中回蕩。
“鐘愛卿平身。”龍復鼎的聲音平穩,帶著帝王的威儀,“愛卿不在南疆鎮守,親自入朝,所為何事?”
鐘泰平再拜,雙手高舉一封奏折︰“臣確有一事,關乎天家顏面與國運,不敢不冒死面陳陛下,伏請陛下聖鑒!”
內侍接過奏折,呈于御案。龍復鼎展開,目光掃過那工整而懇切的字跡。奏折前半部分,極盡恭謹,感謝皇恩浩蕩,對四皇子的青睞表示惶恐。然而,字里行間逐漸透出沉凝之氣︰
“……然,小女凌羽,自幼失恃,臣疏于管教,性如烈火,剛烈執拗,遠非月華縣主之明慧、慧慈公主之溫婉,實非賢妻良母之上選。若強配于四殿下,恐非佳偶,反生怨懟,非但不能侍奉殿下,更恐因其山野之性,有損天家顏面。”
看到此處,龍復鼎目光微動,已明其意。他繼續下看。
“更有一事,臣躊躇多年,不敢隱瞞陛下。小女出生時,曾有異人批命,言其命格奇特,八字極硬,身負‘紫焰燎原’之象。于尋常人家已是難以承受,若配于天潢貴冑,恐…恐有刑克之嫌,于殿下安康、于國運穩固,恐生不測之災禍。臣每思之,惶恐難安。陛下聖恩如海,臣感激涕零,然正因臣忠心陛下,才不得不冒死直言此不祥之兆。萬望陛下體察臣之愚忠,收回成命!臣鐘泰平,願率鐘家與紫鳳旗,永鎮南疆,肝腦涂地,以報陛下之恩!”
奏折的內容到此為止。龍復鼎放下奏折,目光再次落到殿下坦蕩而立的鐘泰平身上。此人孤身入朝,呈上這近乎“拒婚”的奏表,實則是一場精妙的政治表態——他賭皇帝更需要南疆的穩定和鐘家的忠誠,而非一樁注定不諧的婚事。
“鐘愛卿,”龍復鼎緩緩開口,聲音傳遍大殿,“你所奏之事,朕已覽。愛卿忠心體國,甚至不惜自曝家丑,朕心甚慰。鐘凌羽那孩子…朕亦有耳聞,她不僅是你的愛女,更是繼承了其母‘紫鳳旗’的衣缽吧?”
他刻意點出鐘泰平入贅、本姓劉的舊事,既是提醒,也是試探。
鐘泰平身體微震,眼中閃過一絲痛楚與驕傲,垂首道︰“陛下明察萬里。亡妻早逝,凌羽倔強,硬是扛起了紫鳳旗。幸賴陛下洪福,如今紫鳳旗維系著通往成、衛、大明、大西四國商道暢通,清剿匪患,維持邊陲安寧。自龍國兼並央國後,商稅逐年遞增,從無短缺。”
他絕口不提自家舊事,只強調女兒的功勞和皇帝的洪福,姿態放得極低。
龍復鼎微微頷首。紫鳳旗的能量他自然清楚,這個非官方的組織實際承擔了類似西域都護府的職責,且效率卓著。鐘家的忠誠,是通過真金白銀和邊境和平體現的。
就在龍帝準備順勢開口時,一個尖銳的女聲猛地打破了朝堂的肅靜。
“陛下——!陛下您要為我們斌兒做主啊!”
只見黃妃黃小麗竟不顧宮廷禮儀,拉著四皇子龍斌,哭喊著闖入玲瓏閣!李忠賢緊隨其後,一臉憂急,眼神卻飛快掃過御案上的奏折和殿下的鐘泰平。
“放肆!”龍復鼎龍目一凝,威壓瞬間彌漫開來,“玲瓏閣上,豈容喧嘩!”
“陛下!”黃妃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臣妾听聞鐘大人要拒婚?陛下!斌兒是您的親骨肉啊!三皇子都娶了兩位賢惠的妃子,我們家斌兒難道就不配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人嗎?什麼命格硬,那都是江湖術士的胡言亂語!陛下您是真龍天子,萬金之軀,還怕這些嗎?”
她一邊說,一邊用力掐了龍斌一下。
龍斌吃痛,也連忙跟著跪下,嘟囔道︰“父皇…兒臣…兒臣也想娶媳婦…”
李忠賢見狀,立刻上前一步,彎著腰,尖細的嗓音帶著諂媚與挑唆︰“陛下,娘娘和四殿下所言極是。鐘大人愛女心切,老奴能理解。但這命格之說,終究虛無縹緲。四殿下身份尊貴,或有皇氣庇佑,足以化解呢?再者,能與鐘家聯姻,亦是陛下對鐘家莫大的恩寵,鐘大人或許…”他話未說完,便被一聲雷霆般的怒喝打斷。
“李忠賢!”
工部尚書趙原,龍帝的結拜義弟,位列十重臣第三,邁步出列。他身材魁梧,面容剛毅,目光如電直視李忠賢,聲震殿瓦︰“此乃玲瓏閣,陛下與百官議政之地!你一介內侍宦官,安敢妄議朝政、揣測聖意、離間君臣?!後宮不得干政,內侍不得涉朝,祖宗法度森嚴,你視若罔聞嗎?!還不退下!”
他的怒吼如同霹靂,震得李忠賢臉色煞白,踉蹌後退,險些癱軟在地。
趙原轉而向龍帝拱手,聲音鏗鏘如鐵︰“陛下!臣以為,鐘大人所言,句句懇切,皆是出于公心與忠誠!四殿下新入宗牒,于國于民,寸功未立,對金銀財寶的喜好之事,朝廷上下已有微詞。若此刻再強行迎娶功勛卓著之臣的嫡女,還是以‘可能刑克皇室’為由強行賜婚,天下人將如何看待?豈非坐實了四殿下僅憑血脈便可肆意索取?這將致陛下聖明、皇室顏面于何地?!臣請陛下,慎思!收回成命!”
趙原的話如同重錘,砸在每一個朝臣的心上,許多人暗自頷首。
此時,太師吳燁,龍帝的親舅舅,皇後莫蓮的親舅舅,十重臣中位列第二的老臣,緩步出列。他須發皆白,精神矍鑠,目光掃過黃妃母子,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陛下,”吳燁的聲音緩慢卻極具分量,“老臣附議趙尚書之言。皇室聯姻,關乎國體,非比兒戲。老臣想起,昔日三殿下伯言,為國赴險,險些命喪央國逆賊梁康之手,在龍氏祖地沉眠十數載,方得回朝。仙緣大會揚我國威,平定大西國邊境邪修之亂,近日更遠征日出,蕩平妖邪,功勛彪炳!大殿下伯昭、二殿下伯渝,亦是剛平定衛國鬼軍之亂,堪為皇子表率。即便如此,兩位殿下至今無心婚娶,乃志在邦國。”
他話語一頓,目光如刀般掠過臉色慘白的黃妃和懵懂的龍斌,語氣平淡卻字字誅心︰“相較之下,四殿下甫一歸宗,未建寸功,便急于求娶重臣之女,且不論鐘家小姐意願與那玄奧命格,單是這份‘急迫’,與三位兄長的‘功績’相比,高下立判。陛下,顏面需靠功績掙取,而非索取,否則,非但無益,反受其累,徒惹天下笑!”
吳燁這番話,引經據典,夾槍帶棒,將黃妃和龍斌那點心思扒得干干淨淨,更是將龍伯言三兄弟的功績拿出來反復對比,羞得黃妃無地自容,渾身發抖。
龍復鼎端坐御座,面色沉靜,但眼神深處最後一絲猶豫已然消失。趙原和吳燁,一個代表了他的兄弟和實干派臣子,一個代表了他的母族和清流老臣,他們的態度就是朝堂的風向。這樁婚事,已徹底淪為鬧劇。
“夠了。”龍復鼎淡淡開口,聲音不高,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
他看向臉色慘白、抖如篩糠的黃妃和茫然無措的龍斌,最後目光冷冷掠過匍匐在地的李忠賢。
“鐘愛卿忠肝義膽,所言非虛。是朕考慮不周。”龍復鼎拿起案上的奏折,“四皇子龍斌與鐘凌羽之婚事,就此作罷。此後不得再議。”
“陛下!”黃妃發出一聲絕望的哀鳴。
龍復鼎毫不理會,目光轉向明顯松了一口氣的鐘泰平,語氣緩和卻依舊威嚴︰“鐘愛卿,你教女有方,鐘凌羽執掌紫鳳旗,于國有功。朕雖收回成命,但人才不可埋沒。”
他略一沉吟,做出了最終決斷︰“傳朕旨意,召鐘凌羽入龍都,特許其加入龍血盟修行效力。朕,倒要親眼看看,身負‘紫焰燎原’命格的奇女子,在我龍血盟中,能綻放出何等奪目的光華!”
這一道旨意,巧妙地將一場拒婚風波,轉化為皇帝惜才、擢拔人才的佳話。既全了鐘家的面子,駁回了黃妃的無理要求,又將鐘凌羽這枚可能不安定的棋子,納入了自己的監管視野之下。
“臣…叩謝陛下隆恩!”鐘泰平深深跪拜下去,心中巨石落地,卻也知道,女兒入龍都,絕非坦途,前方必是新的龍潭虎穴。
李忠賢攙扶著幾乎暈厥的黃妃,低著頭,眼中充滿了怨毒與不甘。龍斌則傻傻地跪著,似乎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
趙原與吳燁對視一眼,微微頷首。今日朝堂風波雖息,但他們皆知,黃妃與李忠賢一黨絕不會善罷甘休。而那位即將到來的鐘家小姐、紫鳳旗主,身負奇異命格與強大勢力,她的到來,必將像一顆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這波瀾暗涌的龍都,激起千層浪。
朝會散去,百官各懷心思離去。玲瓏閣重歸寂靜,唯有御座上的龍復鼎,目光深邃,望向殿外廣闊的天地,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風,自閣外吹入,帶著山雨欲來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