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龍都急令,伯言與朱雲凡不敢有絲毫耽擱。兩人身化流光,御劍乘風,以最快速度飛掠回龍都,直抵皇宮深處那座精巧華貴的玲瓏閣。
推開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門,閣內的氣氛壓抑得幾乎令人窒息。龍帝龍復鼎端坐主位,面沉似水,不怒自威。皇太後朱氏坐在他身側稍下位置,捻動佛珠的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龍後莫蓮坐在另一邊,絕美的臉龐此刻罩著一層寒霜,眼神銳利如刀,死死盯著閣中央跪著的一對母子。
跪在地上的是一位約莫三十余歲、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她穿著半新不舊的素色衣裙,低眉順眼,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她身邊跪著一個看起來約莫十八歲的少年,身形單薄,臉色蒼白,眼神躲閃,帶著一股怯懦和不安。
朱雲凡的出現,讓龍帝本就陰沉的臉色瞬間更加難看,他冷哼一聲,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朱雲凡!此乃我龍國家事,你一個外邦皇子,在此作甚?還不速速退下!”
朱雲凡一臉的問號,不是姨婆朱氏喊自己的嗎?不然自己跟來干嘛,圖挨罵嗎?
皇太後朱氏立刻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陛下此言差矣。雲凡雖是大明皇子,但老身亦是出身大明皇室,論輩分,他還要喚我一聲姨婆。他更是伯言嫡親的表兄,血脈相連,你身上也有部分大明皇室之血。今日之事,關乎皇室血脈,非同小可。雲凡在此,既是親戚情分,亦是做個見證。陛下莫非連老身這點顏面都不給?”
她的話綿里藏針,直接將朱雲凡的在場提升到了親族見證的高度。
閣內並非只有他們。大皇子龍伯昭、二皇子龍伯渝肅立一旁,臉色凝重。當朝太師吳燁,莫蓮的親舅舅,也垂手侍立,眉頭緊鎖,眼神復雜地在龍帝和那對母子之間游移。莫蓮的目光則幾乎要將那女子刺穿。
伯言強壓著心中的驚疑與從楊家村帶來的沉重,上前一步,向皇太後行禮︰“祖母,究竟發生何事?”
他的目光也掃過那對跪著的陌生母子。
皇太後朱氏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深深嘆了口氣,目光復雜地看向龍帝,顯然是在等皇帝開口。
就在這時,跪在地上的那女子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向伯言,竟手腳並用地向他“爬”近了兩步,聲音帶著哭腔,淒楚無比︰“三殿下!您就是三殿下吧?求求您,求求您替民婦和斌兒說句話啊!”
她指著身邊的少年,“民婦名叫黃小麗,是…是陛下十幾年前游歷滄州時的…露水妻子!”
她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說出最後四個字,帶著無盡的羞恥和委屈。“這孩子…他叫龍斌!是陛下…是陛下留在這世上的骨血,是您、是大殿下、二殿下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啊!”
“什麼?!”伯言如遭雷擊,瞳孔猛地收縮,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他下意識地想開口質問,身邊的朱雲凡卻不動聲色地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微微搖頭,眼神示意他此刻絕不可輕舉妄動。伯言瞬間冷靜下來,將滿腹的驚疑和怒火強行壓下,只是眼神冰冷地看向龍帝。
龍後莫蓮的臉色瞬間慘白,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她看向龍帝的目光充滿了被背叛的痛楚和難以置信——十幾年前,她已與龍復鼎定下婚約!太師吳燁更是氣得胡須都在發抖,他不敢直接指責皇帝,只能將滿腔怒火傾瀉到那女子身上,指著黃小麗厲聲呵斥︰“荒謬!簡直荒謬絕倫!你這婦人,好生大膽!攀誣皇室,罪該萬死!你說與陛下有舊就有舊?你說這孩子是龍種就是龍種?為何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此刻現身?是何居心?!”
黃小麗被吳燁的氣勢嚇得渾身一抖,眼淚撲簌簌地掉得更凶,她伏低身子,聲音哽咽,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柔弱中的堅持︰“大人息怒…民婦…民婦豈敢攀誣陛下?若非…若非實在走投無路,民婦怎敢…怎敢帶著斌兒來污了陛下的清名?民婦本是良家女子,當年與陛下…也是一段孽緣。陛下走後,民婦才發現有了身孕…這些年,民婦獨自一人,含辛茹苦將斌兒拉扯大,受盡了白眼和清貧…實在是…實在是過不下去了啊!民婦不敢奢求什麼,只求陛下…只求陛下給斌兒一個名分,讓他…讓他不必再跟著民婦吃苦受罪…”
她的話語情真意切,將一個為生活所迫、不得已才來尋夫的“苦命女子”形象演繹得淋灕盡致,字字句句都透著“無奈”和“為孩子著想”,將矛頭巧妙地引向龍帝的“不負責任”。
在皇太後、龍後、太師以及三位皇子的目光逼視下,龍帝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騎虎難下。他猛地一拍扶手,怒喝道︰“夠了!”
閣內瞬間安靜。他目光陰沉地掃過黃小麗,最終停留在龍斌那張帶著怯懦、與他年輕時確有幾分相似的臉上,沉默了片刻,才極其不情願地開口︰“朕…朕當年游歷滄州時,確曾…確曾與此女有過一段露水情緣。只是…後來政務繁忙,便斷了聯系。朕…不知她已有身孕。”
這幾乎是變相承認了。
莫蓮聞言,猛地站起身,眼中淚光閃動,充滿了屈辱和憤怒,她狠狠地瞪了龍帝一眼,又絕望地看了一眼那對母子,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拂袖轉身,快步沖出了玲瓏閣!
“蓮兒!”皇太後朱氏急忙喚了一聲,見莫蓮頭也不回,也是氣得臉色發白,指著龍帝,最終化作一聲長嘆,在宮女的攙扶下,也憤然離去了。
“證據!空口無憑!”大皇子龍伯昭見母親受辱離開,再也按捺不住,他上前一步,眼神銳利如刀,直視黃小麗。
“你說他是父皇血脈,可有憑證?僅憑你一面之詞和幾分相似容貌,就想混淆我龍國皇室血脈?天下豈有這等便宜之事!”
黃小麗似乎就在等這一刻,她猛地抬頭,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篤定,語氣卻更加柔弱而堅定︰“民婦…民婦敢以性命擔保!斌兒絕對是陛下的骨血!民婦願意讓斌兒接受任何測試!陛下!听聞有仙法‘溯源術’,可驗血脈真偽!斌兒願意一試!若斌兒血脈非真…他…他甘受血脈反噬,魂飛魄散!”
她最後一句說得斬釘截鐵,甚至帶著一絲決絕,將龍斌的性命都押了上去!龍斌聞言,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臉色更加蒼白,卻不敢說話。
“溯源術?”龍伯渝和龍伯昭都是一驚。此術的確人所共知,極為霸道,以受驗者精血為引,鏈接溝通本源血脈,若血脈純正,則兩氣呼應,安然無恙;若非同一血脈,則會被兩氣相沖,瞬間撕碎魂魄,形神俱滅!這幾乎是以命相搏的測試!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龍帝身上。吳燁也沉聲道︰“陛下,事關皇室血脈清譽,不可不察!若此子真是龍種,自當認祖歸宗;若非,則此婦妖言惑眾,其心可誅!請陛下聖裁!”
龍帝此刻已是騎虎難下,被逼到了牆角。不驗,坐實他心虛,皇室顏面盡失;驗,若真是他的血脈,固然好,但莫蓮和皇太後的怒火如何平息?若驗出是假的…看著黃小麗那副豁出命去的架勢和龍斌與自己相似的眉眼,他心中竟也有些動搖。更重要的是,此事鬧到這般地步,若不給出一個明確的、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交代,他這皇帝的臉面往哪擱?
“好!”龍帝猛地站起身,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怒火和決斷,“朕便用這‘真龍溯源術’!驗個分明!取‘溯源盤’來!”
很快,一面古樸厚重、刻滿龍紋的青銅圓盤被兩名內侍小心翼翼地抬了上來,置于閣中央。圓盤中心,有一個小小的凹槽。
龍帝走到圓盤前,面無表情地劃破指尖,一滴閃耀著淡淡金光的精血滴入凹槽之中。青銅圓盤瞬間亮起,盤上的龍紋仿佛活了過來,發出低沉的龍吟之聲,一股威嚴浩瀚的龍脈氣息彌漫開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朱雲凡下意識地靠近伯言一步,神情凝重。伯昭、伯渝緊握拳頭。吳燁屏息凝神。
黃小麗推了推身邊抖如篩糠的龍斌,低聲道︰“斌兒,別怕,去吧,讓陛下…讓你父皇看看你!”
龍斌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幾乎是挪到了圓盤前。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在侍衛遞過的銀針上刺了一下,一滴鮮紅的血液滴落在龍帝那滴金色血液旁邊。
嗡——!
青銅圓盤驟然爆發出刺目的金光!盤上所有龍紋仿佛瞬間脫離了盤面,化作無數道細小的金色龍影,在圓盤上空盤旋飛舞!一聲遠比剛才更加清晰、更加威嚴的龍吟響徹玲瓏閣!
緊接著,令人震撼的一幕發生了︰龍斌滴落的那滴鮮紅血液,在金光和龍影的包裹下,竟開始發生奇異的變化!它仿佛被賦予了生命,緩緩蠕動、拉伸,最後竟化作一條微型的、活靈活現的赤色小龍!雖然體型微小,氣勢遠不如龍帝血液引動的金龍虛影,但那形態、那龍威的本質,卻清晰無誤!
赤色小龍在金光中盤旋數圈,最終發出一聲稚嫩的龍吟,緩緩融入圓盤中心,與龍帝的金色血液交相輝映,光芒漸漸平息。圓盤恢復了古樸,但那血脈相連、同源同宗的氣息,卻已昭然若揭!
龍斌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身體不再顫抖,安然無恙地站在原地。
“真…真是龍種…”吳燁喃喃道,臉色復雜至極。
龍伯昭、龍伯渝、龍伯言三兄弟看著這一幕,表情各異,震驚、錯愕、難以接受交織在一起。朱雲凡也微微嘆了口氣。
“哼!”龍伯昭率先冷哼一聲,不再看那對母子,轉身大步離去,背影充滿了憤怒和憋屈。龍伯渝深深看了一眼龍帝,又看了看黃小麗母子,眼神晦暗不明,也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伯言最後看了一眼那平靜下來的溯源盤,又看向龍帝那看不出喜怒的臉,只覺得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感涌上心頭。他對著朱雲凡微微示意,兩人也沉默地退出了這令人窒息的玲瓏閣。
吳燁看著空蕩蕩的閣內,只剩下龍帝和那對母子,最終也只能長嘆一聲,懷著滿腔的憋悶和不滿,拂袖而去。
玲瓏閣內,只剩下龍帝、黃小麗和龍斌。龍帝看著跪在地上、此刻眼中帶著一絲期盼和淚光的黃小麗,又看了看旁邊怯生生的龍斌,心中五味雜陳。憤怒、無奈、一絲隱秘的愧疚、以及對莫蓮和太後的擔憂交織在一起。
“傳旨。”龍帝的聲音帶著疲憊和不容置疑的威嚴,“冊封黃氏為‘麗妃’,賜居玉芙宮。冊封龍斌為四皇子,序齒于諸皇子之後,享皇子俸祿儀制,擇日入宗譜。昭…告…天…下!”
最後四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他知道,這旨意一下,莫蓮的怒火將難以平息,皇太後的不滿也將更深,朝野必然議論紛紛。但事已至此,他必須給天下一個交代,也必須堵住悠悠眾口。
當天,這則驚天消息如同颶風般席卷了整個龍都,並迅速向全國擴散。“龍帝微服私訪遺珠民間,麗妃攜四皇子認祖歸宗!”成了街頭巷尾最火爆的話題。龍帝年輕時的風流韻事、麗妃的“苦命”與“幸運”、四皇子的突然出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就在這鋪天蓋地的皇室緋聞喧囂之中,龍帝敏銳地察覺到,之前因為楊家村慘案而隱隱指向他的、關于他“欲除前朝余孽”的流言和懷疑,竟在不知不覺中被沖淡了許多。相比于皇帝的風流債和突然冒出來的私生子,一樁發生在偏遠封地的、離奇的“村民發狂互屠”慘案,似乎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在龍帝的默許甚至授意下,關于楊家村的討論和追查,在輿論場上悄然降溫。新的焦點,牢牢鎖定在了新晉的麗妃娘娘和四皇子身上。龍帝坐在御書房中,看著案頭堆積的關于麗妃冊封的奏章,眼神深邃。他明白,這“兩害相權取其輕”的選擇,雖然代價巨大,但至少在眼下,成功地轉移了那足以動搖他統治根基的、最危險的視線。只是,這新來的“輕害”,未來又會掀起怎樣的風浪呢?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