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一切還籠罩在薄霧之中。伯言一夜未眠,眼中布滿血絲,但眼神卻銳利如鷹。他與墨寒星、裴城剛推開府衙沉重的大門,準備前往已成廢墟的楊家村,卻意外地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朱雲凡身著月白色常服,質地精良,剪裁合體,雖無皇子蟒袍的顯赫,卻自有一股清貴之氣。他手持一串古樸的菩提念珠,面容沉靜,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他身旁站著馮恩,這位外號“戲命紅蓮”的佣兵,此刻穿著便于行動的勁裝,雙手抱臂,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仿佛尋找獵物的笑容,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四周。
“伯言。”朱雲凡微微頷首,語氣平和,帶著親人間才有的熟稔。
“馮恩?”伯言有些意外,這位在日出生死與共的戰友此刻出現在此,絕非偶然。
馮恩咧嘴一笑,露出標志性的、帶著幾分狂氣與玩味的笑容︰“嘿,三殿下。在京都領了賞金,正愁沒地方花,也閑得骨頭癢。听說你這封地上出了樁‘大買賣’,夠離奇夠刺激,這不就跟著朱殿下過來瞧瞧,看看有沒有什麼‘油水’可撈,或者…能讓我這把老骨頭活動活動的好對手。”
就在這時,一輛寬大的馬車緩緩駛來,停在府衙門前。駕車的是沉默寡言的易渠子。車廂簾子被掀開,露出許楊蒼白卻沉靜的臉龐。他靠坐在特制的軟墊上,雙腿被厚厚的繃帶固定著,傷勢顯然嚴重。
“看來諸位都到了。”許楊的聲音平穩溫和,帶著一種超越外貌的沉穩感。
“听聞楊家村之事,我雖不良于行,也需來看看。易渠子,有勞了。”
無需多言,楊家村的慘劇將這群人聚在了一起。伯言點頭︰“好,出發。”
馬車平穩前行,裴城騎馬跟在墨寒星身側。車廂內,氣氛凝重。
朱雲凡看向伯言,語氣帶著關切︰“伯言,我來之前去看過夢璇了。”他頓了頓,眉宇間的凝重加深。
“她的狀態極差。心神遭受重創,靈力在悲痛沖擊下幾近失控,已有暴走反噬之兆,我們還是要抓緊時間。”
伯言的心猛地揪緊。
“我已為她施下佛門‘鎮心菩提咒’,可保她三日內心神暫穩,免受靈力噬心之苦。”朱雲凡的聲音低沉而嚴肅,“但此法終是治標。若三日內,她無法從這絕望深淵中掙脫,或是…無法得到足以撫慰心靈的交代…她的修為根基恐將崩毀,後果不堪設想,那時候,我們就要另尋他法勒。”
伯言閉上眼,再睜開時,只剩下冰冷的決絕︰“我明白。線索,必須找到線索!”
許楊靠在軟墊上,手指輕輕敲擊著輪椅扶手,眼神深邃,仿佛在剖析一個極其復雜的謎題。片刻後,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冷靜的洞悉︰
“此事,手法太過…引人注目了。”他看向伯言,措辭極其謹慎,“伯言,容我說句不太合時宜的話。若說楊家村的存在,礙著了某些…位高權重、根基深厚之人的眼,成了其欲除之而後快的目標…”
他刻意停頓,留白巨大,暗示的對象呼之欲出,卻又沒有任何明確指向,完全避開了“篡位”等大逆不道的具體字眼。
“那麼,”許楊的語氣帶著理性的質疑,“以那位存在的身份、手腕與掌控力,何須行此險招?將場面弄得如此血腥離奇,人盡皆知,豈非自招嫌疑?一道旨意,一個無需詳查的罪名,或是一支精兵悄然處置,干淨利落,不留痕跡,方是常理。眼前這般景象,手法粗獷,痕跡明顯,引人注目,更像是…行事者另有圖謀,不得不如此,或是刻意要將這潭水攪渾。”
一旁的馮恩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認同的精光,他抱著手臂,帶著佣兵特有的敏銳接話道︰“許先生這話在理。我在道上混了這麼多年,也見識過真正大人物的手段。真要處理這種‘麻煩’,絕不會搞得滿城風雨,給自己惹一身騷。這案子,邪性!透著股故意讓人看的勁兒,還有股…瘋子或者邪道修士的味兒。”
他舔了舔嘴唇,眼中戰意微閃,“搞出這陣仗的家伙,肯定不簡單,說不定是個夠勁的對手。”
伯言沉默地听著。許楊冷靜的分析和馮恩佣兵的直覺,像清風吹散了他心中部分被憤怒和猜疑籠罩的迷霧。
談話間,馬車已駛入一片死寂的廢墟。焦黑的梁木,倒塌的土牆,破碎的瓦礫,無聲控訴著那夜的慘烈。現場被“清理”得異常“干淨”。大片土地覆蓋著刺鼻的生石灰。那些曾經浸透鮮血、散落殘肢的地方,被神策軍用無數白色小石子圍出了一個個扭曲怪異的人形輪廓,無聲地展示著那場瘋狂的自相殘殺,構成一幅詭異的地獄圖景。
“果然…干淨得過分。”伯言的聲音冰冷。
許楊示意易渠子推著他進入廢墟。他仔細觀察著那些被石子圈出的“人形”,眉頭微蹙。
“易渠子,”許楊開口,“取我車中那個黑檀木箱來。”
易渠子默不作聲地取來一個尺許見方的黑色木盒,上面刻著繁復的蟲形花紋。許楊打開盒子,里面是密密麻麻、形態各異的奇異小蟲,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腥甜氣息。
“此乃‘血蹤蠱’,”許楊解釋道,“對殘留血氣極其敏感,可助我等大致還原血跡位置。”他手指掐訣,口中發出低沉音節。
盒中蠱蟲嗡地一聲四散飛出,化作一片移動的“黑雲”,迅速覆蓋了整個廢墟區域!
神奇的一幕發生。那些被石灰覆蓋、被反復沖刷過的地方,在蠱蟲爬過之後,竟開始顯現出淡淡的、暗紅色的痕跡!如同干涸的血跡被重新勾勒出來!這些痕跡並非遍布全村,而是詭異地高度集中在村落中央的一片相對開闊的空地及其周圍!越靠近空地中心,顯現的暗紅痕跡就越密集、顏色越深,仿佛那里是殺戮風暴的漩渦中心!村子邊緣則痕跡稀少。
“果然…集中在中心!”伯言沉聲道。
易渠子推著許楊的輪椅,目光卻死死盯著那些被蠱蟲顯影出的、看似雜亂的血跡痕跡。他的嘴唇微動,眼神充滿驚疑,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猶豫著咽了回去,只是握緊了輪椅推手。
“易渠子?”朱雲凡敏銳地察覺他的異樣,溫和問道,“可是有所發現?但說無妨。”
易渠子身體一僵,看向許楊。許楊也看向他,點了點頭︰“無妨,直言便是。”
易渠子深吸一口氣,指著血跡最密集的中心區域,聲音帶著不確定︰“許師兄,朱師兄…您們看…這些紅痕…它們…它們好像不是亂淌的…小的…小的瞧著…它們似乎…是連著的?像…像個大圈?里面…里面還有些彎彎曲曲的線?”
他的話如同驚雷!
許楊和朱雲凡同時凝神看去。先前關注密度,此刻在提示下,立刻聚焦于血跡痕跡本身的形狀和連接!那些暗紅痕跡,在中心區域,看似混亂,但其走向、轉折和交匯點…
“這是…”許楊眼中精光一閃,語氣帶著驚詫,“這些血跡的流向…似乎有規律?構成了某種…圖案?”
“起!”伯言和朱雲凡幾乎同時低喝!
伯言以氣為劍,懸停腳下。他身形一縱,穩穩落在劍身之上,御劍騰空!
朱雲凡周身泛起淡淡的金色佛光,整個人如同失去重量般,緩緩離地升起,懸停半空!
兩人居高臨下,俯瞰廢墟核心!
從空中俯瞰,一切豁然開朗!那些看似雜亂的血跡,其內在聯系瞬間清晰!
一個巨大、扭曲、散發著無形邪氣的圓形法陣,清晰地烙印在村落中心!以那片空地為核心,向外輻射出復雜詭異的符文線條,許多線條的起點和轉折點,恰恰落在那些被石子圈出的“人形”輪廓之中!整個法陣如同一張巨大的、由鮮血繪制的蛛網,而那些死者,就是被釘死在網上的祭品!
“陣圖!是邪異法陣!”朱雲凡的聲音帶著凝重從空中傳來。
“許楊!繪下來!”伯言的聲音帶著震驚。
“正在!”地面的許楊早已取出紙筆,眼神銳利,手腕翻飛,憑借驚人的空間記憶,迅速在紙上勾勒出那個巨大、邪異的血色法陣輪廓!依據幾個片段進行還原。
片刻,伯言和朱雲凡落下。許楊將陣圖遞給二人。
“此乃何陣?”墨寒星上前,看著扭曲線條,寒意頓生。
伯言緊鎖眉頭,凝視陣圖︰“鬼界漂泊時,我在洛陽廢墟下的前朝秘窟中,曾見過記載上古邪術的殘卷…此陣…有些眼熟,卻又似是而非。這絕非自然形成!這是一場以人血為引、殺戮為祭的邪異儀式!此類邪陣,多以生靈精血、魂魄或極端怨念為引,或為汲取力量,或為達成某種極其詭譎的目的…具體是做什麼,我還真的不知道。”
他最後一句,帶著不確定的猜測。此時,“邪異儀式”的結論才由伯言根據陣圖明確說出。
許楊已收回“血蹤蠱”,暗紅痕跡迅速黯淡消失。他看著廢墟,臉色沉凝︰“現在可以肯定了。這是一場精心策劃,利用邪術制造大規模殺戮的儀式!凶手,必是精通邪法、心性狠毒、且所圖甚詭之輩。”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深深的遺憾︰“若能查驗尸體…哪怕一具…或可知此邪陣具體效用,甚至追蹤施術者痕跡。可惜…” 他看了一眼那些空蕩蕩的白色人形輪廓。
馮恩看著陣圖,又看了看被徹底“淨化”過的廢墟,冷笑一聲︰“哼,好手段。殺人布陣,毀尸滅跡,滴水不漏。這背後之人,心思歹毒,藏得也深!”
眾人立于死寂廢墟,雖揭開“邪陣”面紗,知曉凶手大致為邪修,但核心目的、真凶身份,依舊迷霧重重。
就在這時,急促馬蹄聲傳來!伯言府侍衛飛馳而至,翻身下馬急報︰
“啟稟三殿下!朱殿下!龍都急令!傳陛下口諭與皇太後懿旨︰命三殿下與朱殿下,即刻啟程,火速趕赴玲瓏閣!不得延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