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後朱氏那沉重的話語如同冰錐,狠狠刺穿了楊夢璇的心防。她美麗的臉龐瞬間褪去所有血色,身體晃了晃,那雙總是溫柔如水的眼眸失去了焦距,變得一片空洞死寂。未及發出一聲悲鳴,她便軟軟地向後倒去。
“夢璇姐姐!”小喬驚呼一聲,眼疾手快地扶住夢璇癱軟的身體。她立刻將夢璇平放在軟榻上,指尖探向她的脈搏,同時一股精純溫和的靈力渡入其體內,護住她因巨大悲痛而劇烈震蕩的心脈。龍後莫蓮也慌忙上前,焦急地握著夢璇冰涼的手。
“母後!奶奶!”伯言的聲音因震驚和憤怒而嘶啞,他猛地抬頭,眼中燃燒著駭人的火焰。
“楊家村…何時發生?是何人所為?!現場可有線索?!”
龍後莫蓮淚眼婆娑,聲音哽咽︰“就在…就在你們在日出國音訊全無、的那幾日…具體時間,是你封地上的主簿裴城報上來的。案子…案子發生在你的封地內,按照規矩,是由你的屬官裴城主理…但…”她看了一眼皇太後,欲言又止。
皇太後朱氏捻動佛珠的手指微微用力,語氣帶著一絲無奈和更深的寒意︰“你父皇派人也遣人去了,但…現場…如同被颶風與瘋魔同時蹂躪過,混亂不堪,線索幾近于無。而且…陛下得知此事後…只是吩咐神策軍‘妥善處置,安撫地方,勿使恐慌蔓延’,並未…並未表現出特別的震怒或關切。”
她的話語點到即止,但那份刻意的“冷淡”,以及提及“神策軍處置”時隱含的意味,在伯言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龍帝的態度…楊家前朝皇族的身份…還有他對楊氏貴族一貫的打壓…伯言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一股冰冷的寒意夾雜著滔天的怒火直沖頭頂!難道…這背後有父皇的影子?!
他強壓下幾乎要爆發的情緒,看了一眼在昏迷中依舊眉頭緊鎖、眼角不斷溢出淚水的夢璇,心如刀絞。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母後,奶奶,”伯言的聲音低沉而壓抑,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請照顧好夢璇;小喬,你精通醫術,留在宮中照看她,務必讓她醒來時情緒穩定些。”
小喬用力點頭,眼神堅定︰“放心,交給我!”
“寒星!”伯言看向侍立在殿外的墨寒星。
“末將在!”墨寒星立刻應聲而入。
“隨我回去!立刻!現在!”
夜色如墨,星月無光。兩匹神駿的龍駒如同離弦的黑箭,載著伯言和墨寒星,在通往伯言屬地的官道上狂奔。寒風如刀割面,卻吹不散伯言心頭的焦灼與冰冷。墨寒星沉默地緊隨其後,他能感受到前方殿下身上散發出的、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般的恐怖氣息。
屬地府衙燈火通明,但氣氛卻異常壓抑。值夜的親衛看到兩匹快馬如狂風般沖至府門前,馬上的身影熟悉無比,驚得連忙行禮。
“殿…殿下?!參見殿下!”
伯言翻身下馬,將韁繩隨手一扔,大步流星地沖向主簿裴城的住所,墨寒星緊隨其後,眼神銳利如鷹隼。
“砰!”伯言毫不客氣地一腳踹開了裴城臥房的門。
房間內,主簿裴城正披著外衣,顯然剛從睡夢中驚醒,頭發散亂,臉色蒼白。看到門口如同殺神般出現的伯言和墨寒星,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殿…殿下?!您…您怎麼深夜回來了?岳指揮使他們…”
“閉嘴!”伯言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楊家村慘案!把你知道的一切,一字不漏,都告訴我!”
墨寒星如同鐵塔般守在門口,他的眼楮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的寒光,無形的壓力讓裴城幾乎窒息。
裴城冷汗涔涔,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回…回稟殿下!慘案…慘案發生在七天前!初三,子夜剛過!”
“七天前…”伯言心中計算,正是身在京都、消息斷絕之時!
“現場!說清楚!”伯言追問。
裴城咽了口唾沫,臉上是揮之不去的恐懼︰“那…那天夜里,楊家村方向火光沖天,映紅了半邊天!還有…還有極其淒厲、不似人聲的慘叫!持續了好一陣…附近村落的人都被驚動了,但沒人敢靠近…直到天蒙蒙亮,才有幾個膽大的獵戶結伴過去…結果…結果看到的簡直是修羅地獄!”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整個村子…都毀了!房屋像是被一股股巨大的、混亂的力量從內部沖破、推倒、撕裂…地上…全是血!凝固發黑的血!殘肢斷臂散落各處,根本分不清誰是誰的…”
“死者呢?怎麼死的?”伯言的聲音冷得像冰。
“詭異!太詭異了殿下!”裴城的聲音充滿了絕望和不解。
“獵戶們說,衙役們後來也確認了…所有的傷,都是村子里能找到的東西造成的!柴刀、斧頭、鐮刀、鋤頭、甚至…是石頭和牙齒! 他們…他們就像是…突然之間全都瘋了!不分男女老幼,見人就殺,連襁褓里的嬰兒都沒放過! 很多尸體扭打在一起,至死都保持著撕咬、砍殺的姿勢…現場沒有一處完整的尸體,死狀…無法形容的慘烈!”
互相殘殺?全村?伯言的心沉入冰窟。這景象,比戰場更令人膽寒,更像是…某種無法理解的詛咒或瘟疫爆發!
“還有什麼異常?”伯言追問,希望能找到一絲破綻。
“有…有!”裴城努力回憶,“所有…所有能看清臉的死者…臉上…都帶著一種…極其扭曲、僵硬的笑容!像是看到了什麼極端恐怖又令人發笑的東西! 而且…而且他們的眼楮…都瞪得極大,眼珠子…像是被墨汁染過,漆黑一片,空洞得嚇人!”
詭異的笑容?漆黑空洞的瞳孔?伯言立刻聯想到邪術或劇毒!但範圍如此之廣,效果如此一致,聞所未聞!
“神策軍呢?他們做了什麼?”伯言的聲音壓抑著怒火。
“神策軍…是慘案發生後第二天中午到的,一位姓張的校尉帶隊。”裴城連忙道,“他們拿著兵部的公文,說是奉旨‘處置善後,防止災疫’。他們動作…快得驚人,也…異常徹底。”
裴城的語氣充滿了無力感︰“他們帶來了大量特制的裹尸布和生石灰,將所有尸體——無論多麼零碎——都仔細收斂包裹,撒上厚厚石灰,立刻裝車運走了…說是要統一深埋‘淨化’,避免瘟疫。 同時,他們用大量清水混合藥粉,反復沖刷了現場每一寸沾血的土地和殘垣斷壁…等卑職帶人再去時…除了倒塌焚毀的房屋,那些觸目驚心的血跡和…和肢體碎片,幾乎都被清理干淨了…空氣里只剩下石灰和藥水的刺鼻味道…”
“卷宗呢?驗尸格目呢?”伯言的心一點點下沉。
“卷宗…”裴城的聲音低不可聞。
“卑職…卑職只來得及記錄下最初的報案情況和獵戶、第一批衙役的口述…還沒來得及做任何正式的勘驗筆錄和尸格…神策軍就把所有尸體帶走了,也帶走了卑職手頭所有關于此案的文書草稿。張校尉說,此案干系重大且詭異,已超出地方管轄,所有證據和文書需由神策軍封存,直接呈交御前…卑職…卑職無權過問後續了。”
神策軍…清理現場…帶走所有尸體…帶走所有初步文書…奉旨…伯言心中的疑雲濃得化不開,龍帝那“冷淡”的旨意,此刻更像是一道精準抹除痕跡的命令!
“你作為主簿,案發後第一時間可曾親自勘察?”伯言目光如炬,盯著裴城。
裴城身體一顫,羞愧地低下頭︰“卑職…卑職接到報案後立刻趕去了,但…那景象實在非人力所能承受,卑職…卑職只在村口看了一眼,便…便嘔吐不止,幾乎昏厥…未能深入。等稍緩過來,神策軍已經到了…現場…現場已經…被他們接管了…”
伯言沉默了片刻。整個房間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裴城跪在地上,抖如篩糠。墨寒星的手,已經悄然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裴主簿,”伯言的聲音異常平靜,但這平靜之下,是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把你看到的、听到的、任何一點你覺得奇怪的地方,哪怕再細微,寫下來。包括誰報的案,哪些獵戶最先看到,神策軍具體來了多少人,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任何細節。 寫好後,密封,直接送到本王書房。明白嗎?”
“明…明白!卑職遵命!一定…一定盡力回想!”裴城如蒙大赦,連連磕頭,聲音里卻充滿了絕望——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有價值的細節了。
伯言不再看他,轉身大步離開。墨寒星冷冷地掃了裴城一眼,那目光讓裴城如墜冰窟,仿佛自己已經是個死人。
走出府衙,夜風更冷了,帶著澤州城特有的潮濕氣息,卻吹不散那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與陰謀的味道。伯言抬頭望向漆黑的夜空,楊家村的方向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抹去,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謎團。集體瘋狂、內部屠戮、詭異死狀、神策軍高效的“淨化”…還有龍帝那諱莫如深的“冷淡”…
所有的線索都被斬斷,所有的痕跡都被抹除。這根本不像一個案子,更像是一場被精心策劃、執行後又徹底打掃干淨的“天罰”!
“寒星,”伯言的聲音在寒夜中響起,帶著一種近乎實質化的冰冷殺意和深深的無力感,“天亮後,你親自帶幾個信得過的兄弟,去一趟楊家村廢墟。不要驚動任何人,尤其是神策軍的眼線! 給我一寸一寸地搜!看看在那片被‘清理’得干干淨淨的土地上,神策軍…或者說背後的人,到底有沒有留下哪怕一絲一毫他們不想讓人知道的破綻!”
“末將領命!”墨寒星沉聲應道,獨眼中寒光暴漲,如同淬毒的匕首。他知道這希望渺茫,但哪怕掘地三尺,他也要找出那隱藏在“懸案”幕後的血腥真相!血仇,必須血償!無論那陰影籠罩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