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特伯雷伯爵的案頭又堆起了半尺高的卷宗,燭火在銅制燈台上明明滅滅,映得他眼下的青黑愈發濃重。
近來戰事雖未全面爆發,邊境的空氣卻已繃緊如拉滿的弓弦,連信使傳遞文書的馬蹄聲都帶著幾分倉促。
他捏了捏發酸的眉心,指尖在無數標著 “加急” 的羊皮卷上搓了搓,還是沒有翻開 。
這些日子看這些內容真的是已經看吐了快。
他突然想起來委托希爾文轉交帝國中樞的密信副本幾日前也一並遞交了上去,是在他估算希爾文先生已經將密信遞交以後的幾天才延緩遞交得。要不是希爾文先生的提前遞交,恐怕他自己的這一份很快就會被有些人截留下來。
算算時日,該是送到了。
果然,又是三日後的清晨,一只銀羽信鴿落在了帥帳窗欞上。
展開蠟封的信紙,坎特伯雷的目光掃過 “大帝親閱” 的朱紅印記,嘴角終于牽起一絲淺痕。
隨戰況報告一同遞上的增兵請求,竟得到了如此迅速的批復,字里行間的決斷力,全然不像出自一位垂暮的帝王之手。
“終究是大帝看重此事了,要讓那些不成事的家伙來,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呢?。”
他低聲自語,指尖撫過信末那枚燙金的龍紋印鑒。
阿維圖斯大帝這位 “遲暮的龍”,雖已鮮少臨朝,對帝國的掌控卻仍如磐石般穩固。
尋常事務上,家族那些人或許還能耍些手段摻些私貨,可一旦被帝王的目光鎖定,誰也不敢在刀尖上跳舞 ,那是明晃晃的自尋死路。
正思忖間,又有信使策馬而來,帶來了更令人振奮的消息。
“將軍!帝都傳來消息,希爾文院長在御前據理力爭,要求此次征召魔法師與術士,必須將諾曼城的魔法學院一同納入!” 信使的聲音里難掩激動,“陛下準了!那些想反對的貴族,全被陛下斥退了!”
坎特伯雷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異,隨即化為釋然的笑意。
他仿佛能想象出希爾文在朝堂上寸步不讓的模樣,那位老魔法師素來剛直,最見不得諾曼城那幫貴族子弟享受著最好的資源,但是卻一個個全都貪生怕死躲在後方享受平安。
“具體的征召令呢?” 他追問。
信使連忙遞上抄錄的詔令︰“所有術士家族,凡十六歲以上、五十歲以下者,需出半數從軍。至于魔法師…… 各地學院的五、六年級生,全員入伍!”
“半數麼……” 坎特伯雷捻著信紙沉吟。
他自然明白為何不全數征召術士,術士們在村鎮間還肩負著防御魔獸、維持治安的重任,抽走半數已是極限。
而魔法學院的高年級生,恰是既具備戰力、又暫無地方職守的群體,全員征召倒也合理。
帳外的風卷著沙礫掠過,坎特伯雷將信紙鄭重疊好,收入貼身的皮袋中。
帝國征召令已下,那些盤踞在諾曼城的蛀蟲們,終究再難躲懶了。
“傳我命令,” 他起身時,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清朗,“按詔令整編兵力,待援軍抵達,我們這段時間要抓緊,先把物資輜重的東西全都再部署好,等到戰事一起就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弄這些東西了。”
燭火映著他再度堅毅的側臉,案頭的卷宗似乎也不再那麼沉重,大帝的命令來的很及時啊!讓他心里有一些高興起來。
坎特伯雷望著帳外操練的士兵,無意識之間就已經捏緊了雷牙的劍柄。
心里那點隱秘的期待像初春的草芽,總在不經意間冒出來。 關于他的進一步任命,到底什麼時候會下來?
眼下他手里只有第五軍團的指揮權,對付哥爾特人的那些不夠成體系的兵力尚可支撐,可若拜佔庭真的撕破臉皮加入戰局……
他忍不住皺眉,很用力地捏住了劍柄。
拜佔庭的重裝騎兵與神聖軍團,是帝國邊境數百年的噩夢,絕非第五軍團一支力量能抗衡的。
“若只是哥爾特人,拼著損失三成兵力總能穩住防線。”
他低聲自語,目光掃過地圖上拜佔庭的疆域,“可他們一旦參戰,這場仗就得從頭盤算。”
更讓他憂心的是帝國的將領儲備。
這些年承平太久,能稱得上 “久經戰陣” 的將軍早已屈指可數。年輕一輩多是在演習場里練出來的,真到了血肉橫飛的戰場,能不能扛住還是未知數。
難道真要讓那些拄著拐杖的退休老將重披戰甲?他想起二十年前那場國戰里,那些被硬生生拖上戰場的老將軍們,最終大多化作了邊關的墓碑。
帳內的銅壺滴漏敲過三響,坎特伯雷忽然握緊了拳頭。
掌心的厚繭蹭過劍柄上的雕花︰“不管任命如何,至少得在開戰前再精進幾分。”
松開劍柄,他轉身走向帳內的練拳木樁,鎧甲踫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就算只是多劈出一刀的力氣,戰場上或許就能多保住一個士兵的命。”
拳腳落在木樁上的聲音沉悶而規律,震得帳頂落下細碎的灰塵。
他不知道未來的任命會是怎樣,也不知道這場戰爭要打多久,但至少此刻,他能做的,是讓自己變得更強一點。
……
帕拉塞爾學院。
晨霧還未散盡,查理就堵在了希爾文的書房門口眼里的執拗比窗外的晨光還要亮。
“院長,您就答應我吧!” 他往前湊了半步,聲音里帶著點沒褪去的少年氣,卻字字懇切,“征兵令上說五六年級全員入伍,但是您是知道的,我的實戰能力比起五六年級的那些學長更強。您看 ——”
希爾文正用羽毛筆批注卷軸,聞言筆尖一頓,墨滴在羊皮紙上暈開個小團。
他抬眼睨著查理,語氣不咸不淡︰“你真以為上次上了一次戰場,就好像已經很有經驗了嗎”
查理臉一紅︰“真到了拼命的時候,我的魔法未必比源生法師差!您知道我父親在前線有多危險,哥爾特人叛亂,拜佔庭還虎視眈眈,他手里就一個第五軍團……”
說到坎特伯雷,他的聲音沉了下去,最近坎特伯雷的信件又來了,信里父親總說 “一切安好”,可字里行間的疲憊騙不了人。
他知道父親實力遠在自己之上,卻偏偏放心不下 —— 戰場不是決斗場,暗箭、陰謀、數萬大軍的絞殺,哪一樣是單純靠實力能扛過去的?
“我去了至少能幫他盯著點暗處的動靜。” 查理的肩膀微微繃緊,“我的靈魂魔法最近修習的還不錯,能隱匿氣息,真到了要命的時候,說不定比他的能力還管用。院長,我在他身邊,總能多一分保障的。”
希爾文放下筆,指尖習慣性地在桌面輕輕叩擊。
他怎會看不出這孩子眼底的擔憂?那是混雜著兒子對父親的牽掛,和超越年齡的沉穩算計。可他更清楚戰場的殘酷 ,多少天才魔法師剛踏上前線,就成了流矢下的冤魂。
這和隱秘地去戰場救人那一次是不一樣的,幾方人馬一旦開戰,混亂之中什麼事情沒有發生過。
日曜級,高級一點的炮灰罷了。
“你父親把你送到學院,是讓你好好修行,不是去前線填坑的。” 希爾文的語氣重了些,“四年級就是四年級,差的不是實力,是年齡和經驗。真遇上拜佔庭的神聖軍團,你的魔法能擋幾輪?”
“擋不住也能拖時間!” 查理梗著脖子,眼里的光卻更亮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不是去逞英雄,是去幫他活著回來。”
他忽然上前一步,雙手按在桌沿,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院長,您教過我,魔法師的責任不止于守護知識,還有要守護的人。對我來說,我父親就是那個人。”
晨霧窗縫溜進來,纏著少年挺直的脊梁。希爾文望著他眼里的執拗,像看見了年輕時那個非要闖進深淵裂隙救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