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四合院的門時,夕陽正把西牆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條懶洋洋的巨蟒。我剛把心里的盤算說出口,林御手里的粗瓷藥碗就“ 當”一聲磕在石桌上,深褐色的藥汁濺出一道弧線,在斜照的光里亮得刺眼,幾滴落在青石板上,迅速洇成小小的斑。
“你想讓阿波菲斯教徒和白蓮教狗咬狗?”他挑眉時,眉峰那道去年留下的疤跟著動了動,像條小蜈蚣,“這兩撥人雖說都信些歪門邪道,但阿波菲斯崇拜黑暗,行事鬼祟;白蓮教總打著‘替天行道’的幌子,愛在光天化日下折騰,八竿子打不著的路數,怎麼可能說打就打?”
甦皖正用素色布巾細細擦著她那柄銀匕首,刃面映出她半邊臉,聞言抬眼,睫毛在匕首上投下細碎的影︰“未必。白蓮教最恨‘異端’,容不得半點不同。去年在南邊,就因為鄰村有戶人家供了尊觀音像,沒按他們說的擺香爐,他們愣是放火燒了半條街,說那是‘迷惑世人的假神’。阿波菲斯的黑幡上畫的那些扭曲蛇形,在白蓮教眼里,就是‘邪魔外道’的鐵證,見了必除之而後快。”
“可怎麼讓他們撞上?”小胖啃著最後半塊麥餅,碎屑掉了滿衣襟,像撒了把芝麻,“阿波菲斯的人都跟耗子似的,白天縮在陰溝里,從不露頭;白蓮教又愛在正午太陽最烈時‘作法’,說什麼‘借正陽之氣驅邪’,時間都對不上,總不能咱們去喊他們‘出來打一架’吧?”
我往石桌中間推了張糙紙,蘸著甦皖擦刀滴落的水漬畫起來,線條歪歪扭扭卻也算清楚︰“這是柳溪村的地圖,瞧見沒?村東頭那座老戲台。白蓮教明天正午要在那兒‘淨化邪祟’,他們最講究排場,到時候鑼鼓喧天,道士服穿得花里胡哨,恨不得全村人都來看。阿波菲斯的人不是要偷戲台底下的鎮物嗎?我昨夜摸過去看過,他們在戲台左柱上刻了個黑蠍子,那是他們的記號,準是夜里要動手。”
“你的意思是……”陳子墨突然一拍桌子,手邊的粗瓷茶碗震得跳起來,差點翻倒,“讓白蓮教以為阿波菲斯的人是故意挑他們作法時來砸場子的?”
“不止。”我蘸著水漬點了點戲台後台的位置,那兒畫了個小方框,“阿波菲斯的人習慣在暗處動手,愛往犄角旮旯鑽。我打算在後台堆些白蓮教最忌諱的黑狗血和桃木劍——他們上次在鄰縣放火燒那戶信佛的人家,就因為人家門檻上插了截桃木枝,跟人打了三天三夜,最後把房子都拆了才罷休。”
“妙啊!”小胖嘴里的麥餅渣噴了半桌,眼楮亮得像兩盞燈,“等阿波菲斯的人摸到後台,腳一踩黑狗血,再不小心踫倒桃木劍, 里啪啦掉一地,白蓮教那些人正唱著‘請神咒’呢,一瞧見這兩樣東西,還不得紅著眼沖上去?保管把他們當成上門挑釁的邪祟!”
林御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著,節奏忽快忽慢,忽然低笑一聲︰“我補充個細節。白蓮教的領頭人是個獨眼龍,左眼在十年前跟人搶地盤時被戳瞎了,最恨別人提他瞎的那只眼,誰要是敢看他的瞎眼,能跟你拼命。巧的是,阿波菲斯的教徒袖口都繡著獨眼烏鴉,你說這算不算老天爺都在幫咱們?”他起身從牆角拖出個落灰的木箱,翻出件黑袍,袖口處果然繡著只歪歪扭扭的烏鴉,只有一只眼楮,“這是上次繳的阿波菲斯教徒的衣服,你看這烏鴉繡得,跟嘲諷似的,倒像是故意戳獨眼龍的痛處。”
甦皖突然笑出聲,銀匕首在手里轉了個圈,映得她眼底閃著光︰“我爹以前跟我說,白蓮教的人最會給自己加戲,一點小事能鬧翻天。要是在戲台柱子上用狗血畫個獨眼烏鴉,旁邊再寫句‘替天行道?不過瞎眼蟲’,獨眼龍瞧見了,能氣得當場拔劍砍柱子。”
“還得加把火。”陳子墨從懷里摸出個銅哨子,哨身刻著細密的花紋,“這是上次從阿波菲斯教徒身上搜的召集哨,音調跟白蓮教的法號有點像,但尾音多拐個彎,不仔細听分辨不出來。等他們打起來,我在遠處吹這個,阿波菲斯的人以為是自己人叫支援,肯定往這邊沖;白蓮教準以為是對方在挑釁,指定打得更凶,不死不休那種。”
小胖突然跳起來,麥餅渣從衣襟上簌簌往下掉︰“我知道戲台底下有個地窖!小時候跟村里娃捉迷藏發現的,入口在後台的櫃子底下。等他們打得兩敗俱傷,咱們就從地窖鑽進去,神不知鬼不覺把那尊鎮物偷出來——我听老人說那是塊能聚陰的墨玉,黑得發亮,正好給你養匕首。”他拍著甦皖的肩膀,笑得一臉得意,仿佛墨玉已經到手。
我把地圖往中間攏了攏,夕陽的光剛好落在“戲台”兩個字上,像潑了層暗紅的血。“就這麼定了。凌晨寅時先去後台布置,正午……咱們就找個高處看戲。”
林御突然按住我蘸水畫圈的手,指尖冰涼,帶著藥草的氣息︰“有個漏子——阿波菲斯的人身上都帶磷粉,夜里暗處會發光,白蓮教的人上次夜里被晃過眼,早就記熟了這特征。但明天是正午,陽光足,磷粉不顯,得讓他們白天也顯形,不然白蓮教未必認得出。”
甦皖匕首“噌”地出鞘,在粗布上劃了道火星,眼神亮得驚人︰“簡單。我把磷粉混進特制的香灰里,白蓮教‘作法’時最愛撒香灰,說是‘淨化之氣’。到時候他們一撒,阿波菲斯的人只要沾一點,在太陽底下就會泛出淡綠光,跟夜明珠似的扎眼,想躲都躲不掉。”
“完美。”我把紙揉成團,扔進腳邊的炭盆,火星“ 啪”地舔上來,迅速把紙團吞噬,映著每個人眼里跳動的光。窗外的風卷著枯葉滾過門檻,發出“沙沙”的響,像在替我們數著時辰,又像在催著這場好戲快點開場。
小胖突然撓頭,臉上的得意勁兒淡了些︰“那……咱們最後真能拿到墨玉?別到時候他們沒兩敗俱傷,反倒聯合起來打咱們……”
林御已經開始擦他的長刀,綢布擦過刃面,發出“沙沙”的輕響,刃光在暮色里閃了閃,像條冰線︰“不然呢?難道真看他們狗咬狗,最後讓鎮物落進誰手里都不知道?”他笑的時候,眉峰的疤都柔和了些,“漁翁得利,從來不是等出來的,是算出來的。每個環節都掐準了,他們想不按劇本走都難。”
炭盆里的紙團燒成了灰,風一吹,順著門縫溜了出去,像給這場精心策劃的算計撒了把引子。我摸出藏在袖袋里的桃木片,上面還沾著點黑狗血,聞著又腥又沖,卻比任何符咒都讓人安心——畢竟,比起坐以待斃,等著邪祟找上門,我更喜歡親手攪亂這潭渾水,讓那些魑魅魍魎,都嘗嘗被算計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