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露水打濕了四合院的青石板,凝成一層薄薄的霜,踩上去發滑。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咚——咚——”兩聲,沉悶地撞在每個人心上,像在倒數著什麼。我們十三人圍站在燈籠下,橘黃的光暈把影子投在牆上,又被風揉得晃動。彼此的臉都藏在光影里,能看清的只有緊繃的下頜線、緊抿的嘴唇,和那些因用力而泛白的、握著武器的指節。
“這次大家都帶傷,”林御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了這凌晨的寂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每個字都敲得扎實,“咱們十三人得分開行動,務必記住,安全第一,萬不可逞強。留著命,才能拿到墨玉,才能接著跟他們斗。”他抬手點向石桌上攤開的地圖,指尖劃過戲台的位置,“我和峰哥、甦皖一組,負責去戲台後台布置黑狗血和桃木劍,再把那件阿波菲斯教徒的黑袍藏在梁上——得讓白蓮教一眼就瞧見,認定是對方上門挑釁。”
他指尖移到地圖上標著“巷尾”的位置,那里畫著個小小的地窖符號︰“羅藝龍、陳子墨,你們倆帶小胖去地窖埋伏。記住,沒听到威爾的哨聲不許出來,出來也別忙著動手,等兩邊打得差不多了再露面。地窖入口在戲台左側第三塊松動的石板下,邊緣有個小缺口,很好認。進去後先檢查通風口,別悶壞了,小胖那體格,憋壞了可扛不動墨玉。”
羅藝龍伸手拍了拍小胖的後腦勺,力道不輕不重,後者用力點頭,嘴里還叼著半塊沒吃完的麥餅,含糊不清地說︰“保證不吭聲!就算有老鼠爬我身上,我都能憋著不叫!”
“蛟蛟、殺爾曼,你們負責引白蓮教的人提前到場。”林御看向盤在角落的蛟蛟,她的尾鰭在燈籠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鱗片上還沾著晨露,“蛟蛟,你去村西頭的溪水邊弄點動靜,翻點浪花,再弄出點陰冷的氣息——白蓮教那幫人就愛趕這種‘降妖除魔’的場子,聞著邪祟味兒就跑得比誰都快。殺爾曼,你跟著她,離遠點盯著,萬一遇到阿波菲斯的巡邏隊,就用你的骨笛先纏住他們,別讓他們壞了蛟蛟的事,你的笛聲能讓他們至少失神一刻鐘,足夠了。”
蛟蛟吐了吐信子,舌尖在空氣中探了探,算是應下。殺爾曼從腰間摸出那支古樸的骨笛,笛身上刻著的符文在暗處閃了閃幽光,他低聲道︰“放心,我的笛聲里摻了迷魂草的汁液,他們只要听上三句,就會像踩在棉花上,分不清東南西北。”
“青竹、紙人,你們去處理香灰和柱子。”林御的目光落在青竹纏著繃帶的左臂上,繃帶邊緣還透著點暗紅,“青竹,把混了磷粉的香灰撒在白蓮教的法壇周圍,離遠點撒,用彈弓打過去就行,別靠太近,他們的香爐里插著闢邪符,沾到會灼得慌。紙人,你去戲台柱子上畫獨眼烏鴉,就用準備好的狗血畫,別畫太規整,越潦草越歪歪扭扭,越像倉促間的挑釁,獨眼龍才會更氣。”
紙人輕飄飄地飄到青竹身邊,用邊緣輕輕踫了踫她的胳膊,像在拍她的手背,像是在說“別怕,我會護著你”。青竹扯了扯嘴角,露出個淺淺的笑,眼里卻透著股狠勁︰“知道了,保證畫得跟鬼畫符似的,讓白蓮教的人看一眼就想拔劍砍柱子。”
“威爾、宋昭藝,你們倆守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林御看向威爾還沒完全愈合的翅膀,繃帶下隱約能看到金色的羽毛,“威爾,你的視力最好,站在槐樹杈上盯著戲台方向,一旦開打就吹三聲短哨,給地窖里的人發信號。宋昭藝,你的木杖能測邪氣濃度,要是感覺到阿波菲斯的大部隊來了——就是那種能讓木杖發燙的邪氣,立刻敲三下木杖,聲音響點,我們在戲台這邊能听見,听見就撤,別戀戰。”
威爾點點頭,抬手理了理翅膀上的繃帶,動作輕柔得像怕踫碎了什麼,金色的瞳孔在夜里亮得驚人,仿佛能穿透黑暗︰“我會盯緊的,哪怕是只老鼠跑過戲台,我都能看見。”宋昭藝拄著木杖慢慢站起來,右腿的夾板在石板上磕出“篤”的輕響,他咬了咬牙︰“放心,就算我這條腿廢了,爬也要爬到槐樹下,敲響木杖。”
最後,林御看向嵐玨,目光沉了沉︰“嵐玨,你是壓軸的。”他從懷里掏出個小巧的銅鈴,鈴身刻著繁復的符文,“等兩邊打得差不多了,你搖響這個鈴鐺,這是用鎮魂木做的鈴芯,能讓邪祟暫時失聰,動作遲緩。到時候咱們趁機去拿墨玉,你的本體是風,速度最快,萬一有變故,別管我們,帶著墨玉先走,往調查小組的方向跑,他們會接應你。”
嵐玨接過銅鈴,指尖輕輕摩挲著鈴身的紋路,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他的聲音帶著剛化形的清冽,卻異常堅定︰“我不會先走。”簡短的五個字,像塊石頭砸在地上,擲地有聲。
林御沒再反駁,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輕︰“出發。記住,寅時三刻必須在戲台周圍各就各位,午時整,好戲準時開場。”
十三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無聲息地滑出四合院的門,像水流淌進巷子,瞬間散入不同的方向。我跟著林御和甦皖往柳溪村走,路上的野草沒過腳踝,沾著冰冷的露水,打濕了褲管,寒意順著皮膚往里鑽。林御的傷腿在不平的土路上顛簸,每走一步都有細微的踉蹌,褲管下的傷口該是磨破了,卻始終走在最前面,手里的符劍泛著淡淡的金光,劈開擋路的荊棘,為我們開出一條通路。
“你的肋下還疼嗎?”甦皖低聲問,手里的銀匕首在月光下劃出冷弧,利落地割斷一根垂下來的藤蔓,免得絆到我們,“剛才換藥時,我看新肉都磨紅了。”
林御搖搖頭,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喘息︰“沒事,比上次在沙漠里被蠍尾刺中時好多了。”他轉頭看我,眼神里帶著點警示,“峰哥,你背上的傷別使勁,等會兒爬梁子時我來,你在下面遞東西就行,別跟我爭。”
我剛想說“我沒事,這點傷不算啥”,就被他一眼瞪回來︰“別逞能,上次在董家村,你硬撐著拆祭壇,最後疼得半夜在草堆里直哼哼,當我沒听見?”
甦皖在旁邊“噗嗤”一聲笑出來,月光照在她臉上,能看到眼里的笑意。我臉上有點發燙,只能乖乖點頭︰“知道了,听你的。”
到了戲台後台,林御果然不讓我沾手爬梯子,自己咬著牙,忍著疼一步步爬上橫梁,把那件黑袍塞進破舊的戲服堆里,還故意露出一角黑色的布料,像生怕別人看不見。甦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往陶罐里倒黑狗血,動作輕得像怕驚醒了地上的塵土,倒完還在罐口蓋了片荷葉,掩住腥味,只等阿波菲斯的人一踫就會散落。我則在牆角擺桃木劍,按照林御說的,劍尖都對著門口,擺成個半弧形,像是在布陣,又像是故意擋路。
“你看這後台的蛛網,”甦皖突然低聲說,用匕首尖挑起一張蛛網,上面沾著不少灰塵,“至少三天沒人來過,阿波菲斯的人肯定是夜里來的,而且很謹慎,沒留下腳印。”她用匕首劃開蛛網,“上面沒磷粉反光,說明他們今晚還沒來。”
林御從梁上跳下來,落地時沒站穩,踉蹌了一下,我趕緊伸手扶住他。他擺擺手,指著牆角的老鼠洞,洞口撒著一層薄薄的白色粉末︰“我在洞口撒了點熒光粉,等會兒他們從這兒鑽進來,腳上就會沾著,在太陽底下能看見淡淡的光,就能知道他們來了多少人,從哪個方向過來。”
布置完所有東西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遠處的山巒露出模糊的輪廓。忽然,村西頭傳來蛟蛟在溪邊攪動水流的聲音,嘩啦啦的水聲在寂靜的村子里格外清晰,像有人在水里掙扎。沒過多久,就听到了白蓮教的鑼鼓聲,“咚咚鏘、咚咚鏘”,由遠及近,還夾雜著他們獨特的唱經聲,“天地玄宗,萬卽贏t br />
“來了。”林御拉著我們躲進後台的舊櫃子里,櫃門的縫隙剛好能看到外面的動靜。櫃子里彌漫著一股霉味和樟腦味,卻讓人莫名安心。
很快,一群穿著白衣的人涌進戲台,為首的獨眼龍腰間掛著柄桃木劍,臉上帶著倨傲的神情,瞎了的左眼用塊黑布遮著,只露出一只右眼,掃視著周圍,像在尋找獵物。他們在台上擺法壇,點香燭,動作麻利得像演練過千百遍。當青竹用彈弓把混了磷粉的香灰撒向法壇周圍時,第一縷陽光正好照過來,粉粒在光里閃爍,像撒了把碎星,落在白色的道袍上,不太顯眼,卻足夠在阿波菲斯的人靠近時顯形。
“時辰快到了。”林御低聲說,指尖按在櫃門上,指節泛白,隨時準備出去。
我握緊手里的符劍,劍身上的符文微微發燙。听著外面越來越響的唱經聲,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骨笛聲——殺爾曼應該是遇到巡邏隊了,笛聲悠揚,卻帶著股說不出的詭異。櫃子外的木板被陽光曬得有點發燙,混合著香燭和塵土的味道,讓人心里踏實。
雖然每個人都帶著傷,雖然前路像這戲台的後台一樣布滿蛛網和陷阱,但當十三顆心朝著同一個目標跳動,當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該守著什麼時,再深的黑夜,似乎也能走出光亮來。陽光正一點點爬上台面,把戲台的影子越縮越短,像在催促著那場注定要上演的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