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把石橋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沉默的巨蟒趴在河面。河風吹過橋面,帶著一股潮濕的涼意,卷著水汽撲在臉上,讓人忍不住裹緊了衣襟。我們坐在橋頭的石墩上,手里捧著那本泛黃的日記,指腹反復摩挲最後那半句話——“雨太大,橋滑,有人推了我……”墨跡被水浸過,暈成一片淺灰,像個模糊的嘆息。
“按說事情已經清楚了,”小胖啃著最後一塊槐花餅,餅渣掉了一衣襟,含糊不清地說,“周先生被王老五推下河,含冤而死,現在借著村里動橋的由頭出來申冤,邏輯對得上啊。”
我卻搖搖頭,指尖劃過日記里模糊的墨跡,那片暈染的痕跡總讓人心里發沉︰“總感覺還是不太對,像缺了塊拼圖。”
“哪里不對?”威爾看向我,眼神里帶著詢問,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橋欄,發出“篤篤”的輕響。
“你們想,”我組織著語言,把心里的疑慮倒出來,“如果周先生的執念只是申冤,他為什麼只在深夜拖人下水?而且被拖的人都沒死,只是受了驚嚇瘋瘋癲癲。若是真想報仇,以他三十多年的怨氣,完全可以下死手,可他沒有,更像是……在提醒什麼。”
林御皺起眉,指尖在“推了我”三個字上點了點︰“你這麼一說,確實奇怪。而且王老五已經死了好幾年,他若恨王老五,大可去找王家後人的麻煩,何必盯著無辜的過橋路人?”
青竹低頭沉思,念珠在指間轉動︰“佛經有雲,怨魂執念往往與‘未竟之事’相關。或許……他要找的不是仇人,是別的東西?是他生前沒能完成的事。”
“別的東西?”董大爺湊過來,煙袋桿在手里轉了個圈,“能是什麼?他當年就帶了個藍布包袱,里面除了幾件換洗衣裳,就是這本書和幾文錢,撈上來的時候都泡得發脹,沒別的物件了。”
我們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周明遠是來尋親的,要找失散多年的妹妹。會不會……他的執念不止是自己的冤屈,還有沒找到妹妹的遺憾?那份記掛像根線,把他的魂魄拴在了這座橋上。
“可這和拖人下水有什麼關系?”小胖撓頭,一臉困惑,“總不能是想讓路人幫他找妹妹吧?這都三十多年了,哪兒找去?”
“說不定……他把路人當成了妹妹?”我猜測,心里卻覺得這想法站不住腳,“深夜光線暗,披頭散發看不清臉,萬一有女子路過,身形像他妹妹呢?”
為了驗證這個猜測,我們拉著董大爺細問被拖下水的三個人的情況。董大爺蹲在地上,用煙袋桿在泥地上畫著圈︰“第一個是二柱子,壯實的後生,男的;第二個是村東頭的李寡婦,女的,平時總穿件青布衫;第三個是張屠戶,也是男的,塊頭比二柱子還大。有男有女,不像專門針對女子。”
線索又斷了,像被河水沖斷的橋板。我們決定今晚守在橋頭,親自見見這位周先生,或許只有正面遇上,才能解開這些疑團。
夜幕漸漸降臨,村里的人早早關了燈,連狗吠聲都稀稀拉拉的。石橋周圍一片漆黑,只有我們帶來的馬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把橋面照出一小片光暈,光暈外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河水在橋下嘩嘩流淌,風聲里夾雜著樹葉的沙沙聲,偶爾還有夜鳥的怪叫,格外滲人,像有什麼東西躲在暗處磨牙。
“要不……我們先模擬一下當年的場景?”小胖突然提議,聲音有點發顫,“比如弄點雨水灑在橋上,找個人穿件黑長衫站在橋中間?說不定能引他出來。”
“胡鬧。”林御瞪了他一眼,語氣里帶著警示,“他怨氣雖有執念,但也極易被激怒,萬一失控傷了人怎麼辦?”
威爾卻點頭,目光掃過橋面︰“可以試試,但不用穿長衫。我們輪流過橋,保持警惕,看他會不會出現。注意感受周圍的陰氣變化。”
先是林御,他提著馬燈,緩步從橋這頭走到那頭,腳步沉穩得像踩在石板上的鼓點,周身靈力暗涌,像層無形的護罩。橋上空無一人,只有他的影子被燈光拉得忽長忽短,在欄桿上晃來晃去,像個跟著走的鬼影。
接著是威爾,他沒提燈,借著月光快速穿過石橋,身影利落得像道黑影,腳步輕得幾乎听不見,隨時能應對突發狀況。可直到他走回來,橋中間依舊空蕩蕩的,只有風吹過欄桿的嗚咽聲。
“該我了。”我深吸一口氣,接過馬燈往橋上走。剛走到橋中間,也就是周明遠常站的位置,忽然感覺背後一涼,像是有人對著後頸吹了口氣,陰冷的觸感順著脊椎爬上來。我猛地回頭,什麼都沒有,只有風吹過欄桿發出的“嗚嗚”聲,像誰在哭。
“怎麼了?”林御在橋頭低聲問,聲音里帶著警惕。
“沒事。”我搖搖頭,繼續往前走,心里卻越來越不安。剛才那感覺太真實了,不是錯覺,像是有雙眼楮在黑暗里盯著我。
就在我快要走到橋尾時,眼角的余光瞥見橋中間的位置,似乎有個黑影一閃而過,快得像風吹過的煙。我立刻停住腳步,轉身用馬燈照過去——空無一人,只有橋面的石板在燈光下泛著冷光,縫隙里的枯草被風吹得發抖。
“看到了?”威爾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不知何時跟了上來,手里握著把短刀,刀身在月光下泛著寒芒。
“好像有個影子,但不確定。”我握緊馬燈,光暈在抖,“速度很快,一閃就沒了,像融進了黑暗里。”
林御也走了過來,三人背靠背站在橋中間,警惕地觀察著四周。馬燈的光暈有限,照亮的範圍之外,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仿佛藏著無數雙眼楮,正無聲地注視著我們。
就在這時,橋下的河水突然“嘩啦”一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從水里翻了上來,濺起的水花打在橋墩上。我們同時轉頭看去,只見水面上漂浮著一個模糊的白色物體,隨著水流慢慢靠近橋墩,像片被沖上岸的雲。
威爾縱身躍下橋欄,足尖在濕滑的石頭上一點,伸手將那東西撈了上來——是一只繡著蘭花的布鞋,布料是老式的粗棉布,已經泛白,卻洗得很干淨,鞋面上的蘭花用青線繡成,針腳細密,栩栩如生,只是邊緣被水泡得發毛。
“這是……女人的鞋子?”小胖在橋頭驚呼,聲音都變了調。
我接過布鞋,指尖觸到布料的瞬間,一股微弱的靈力波動傳來,帶著淡淡的女子氣息,溫柔卻又帶著點淒苦。這氣息很柔,卻和周明遠日記里清秀的字跡有種莫名的相似感,像是同一種氣質的兩面。
“周明遠的妹妹……會不會繡蘭花?”我突然想到這個可能,翻到日記中間一頁,“他日記里提過,妹妹小時候最愛跟著母親學繡蘭花,說要繡滿一整雙鞋送給哥哥。”
如果這只鞋是他妹妹的,為什麼會出現在河里?難道他妹妹當年也來過這里,甚至可能……和他一樣遭遇了不測?
就在這時,橋中間突然刮起一陣陰風,馬燈的火苗劇烈搖晃,險些熄滅,光暈忽明忽暗,把我們的影子拉得扭曲變形。一個披頭散發的黑影緩緩從黑暗中顯現,就站在我們剛才看到影子的位置,黑色的長衫在風中飄動,下擺像浸了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掉著“水”,卻沒在石板上留下痕跡。
是周明遠!
他沒有立刻攻擊,只是站在那里,頭微微低著,仿佛在看我們手里的布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抬起頭,雖然頭發擋住了臉,但我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了布鞋上,那股陰冷的氣息里,竟透著難以言喻的悲傷,像被雨水泡透的棉絮,沉得讓人喘不過氣。
“看來我們猜得沒錯,”林御低聲說,聲音壓得很沉,“他的執念,不止是自己的冤屈,還有他的妹妹。”
周明遠的身影在陰風里微微晃動,似乎想說什麼,喉嚨里發出“ ”的輕響,卻發不出清晰的聲音。河水再次嘩啦作響,比剛才更急,這次漂上來的,是一小塊玉佩,用紅繩系著,玉質不算好,上面刻著個歪歪扭扭的“遠”字——和日記里周明遠的名字正好對上了。
玉佩和布鞋,顯然是他和妹妹的信物,一個刻著他的名字,一個繡著她的手藝。這兩樣東西出現在河里,只能說明一個可能︰他妹妹當年也來過這里,或許是來尋他,或許是和他一同趕路,甚至可能……和他一樣,沒能離開這座橋。
之前的線索看似清晰,卻漏掉了最關鍵的一環。周明遠拖人下水,或許不是為了申冤,也不是為了找妹妹,而是想讓人們發現這些信物,發現他妹妹的下落,這對兄妹的悲劇,遠比我們想象的更沉重。
“總感覺不對”的地方,終于找到了。這場持續了三十多年的詭影傳說,背後藏著的,可能是兩個靈魂的悲鳴。我們必須查清楚,他妹妹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對兄妹的故事結局究竟如何,才能徹底化解他的怨氣,讓他們都得到安寧。
陰風漸漸平息,馬燈的火苗穩定下來,周明遠的身影也慢慢淡去,像被風吹散的煙,仿佛接受了我們的理解,又像是在催促我們繼續探尋。橋面上只剩下我們和那只布鞋、那塊玉佩,在昏黃的燈光下,靜靜訴說著被歲月掩埋的、關于一對兄妹的秘密。河水流得更急了,像是在低聲講述著什麼,卻又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