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歷3771年9月8日
隔夜的燭火已燃盡,窗紙透進淺淡的白。
“嗯……黃參三錢,龍葵五錢,鶴月紅一兩……”
白仁生手撐在椅上,夢囈聲听得清晰,說得模糊。
然不知,床上昏迷數日的夜無寒已經漸甦醒。
筋骨松快,智明神清,這渾然不像悠悠轉醒之人應有的感覺。
夜無寒稍稍扭了扭脖子,用靜若秋水的眸子盯著床邊酣睡的白仁生,理了理思路,隨後慢慢掀開被子下床,輕輕抱起椅上的白仁生,將他緩緩放在床上,然後蓋上被子,悄然離去。
剛出門,一股濃重的草藥氣息便撲面而來。
長命館的庭院中種的花花草草,皆為藥材。
夜無寒有意瀏覽了一下庭中草藥,隨同白仁生學了這麼久的醫術,到底是認得全了。
“哎呀!侯哥!今天要是大哥再不醒!就指定說明這臭老頭不行!我們就去找城里的好郎中去!”
夜無寒正于庭中游賞,卻听見不遠處傳來熟悉得再不能熟悉的聲音,緩緩起身,抬起頭望去。
便見得朱成罡正在圍著孫天侯轉悠,又是求啊又是怨。
孫天侯听得實屬不耐煩,人老白都說沒事了,這呆子還一天天地瞎折騰。
“鎭?”孫天忽地往院中一看,驚喜大喊道,“大哥!”
“大哥?什麼大哥?大哥還躺著呢!侯哥你怕不是……”朱成罡正質疑著,然而轉身看去,喜形于色,一溜煙地就奔了過去。
夜無寒驚恐地看著那一大坨邁著厚重的步伐攤開手向自己沖過來,急忙做好躲開的準備。
“大——哥——!”
朱成罡猛地一抱,卻是撲了個空,徑直往地上摔去,吃了一口泥。
“呸呸呸!”朱成罡甩了甩頭,吐出口中泥土,扭過頭,眼中滿是委屈,“大哥!你為何躲俺!”
“方才被石頭絆了。”夜無寒臉不紅心不跳道。
孫天侯此時也快步跑了過來,來至跟前,問候道“大哥,你這時恢復了過來?身體如何?可還有什麼不適?”
夜無寒輕輕搖了搖頭“沒有,小侯,我感覺身體很是輕快。”
“那就好,你是不知,這幾天你和老白都不在,極夜教的一堆瑣事可給我們腦子整昏了。”孫天侯嘆了嘆氣,隨後又笑道,“不過幸好那個叫陸凡的小子人還不錯,主動擔任了你們的位置,把事情處理得明明白白,妥妥當當的。”
“你說什麼?”夜無寒臉色大變,“你們將天主司和天機司近日的事務全交給了陸凡?”
“呃大哥……是這樣沒錯,畢竟我們誰也都奈何不了那麼多繁雜的事。”孫天侯看著夜無寒神情嚴肅的模樣,不禁流下幾滴冷汗。
“馬上停掉陸凡所有職務!我要親自調查!”夜無寒的表情上少見地帶有幾分緊張。
“我!我馬上去!”孫天侯知道事態嚴重,趕忙極速跑去極夜教。
“大哥?陸凡怎麼了?”朱成罡一臉茫然問道。
“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我先過去了。”
說罷也不等朱成罡反應,夜無寒就快步前往極夜教?
“鎭!大哥等等我!”
陸凡,夜無寒從未打心底里信任過他。
他太不夠真實。任何人多少都會有屬于他自己的缺點,但陸凡沒有。
越是完美,便越是恐怖。
……
天主司
陸凡坐于天主司堂中客座,手執毛筆,批閱著眼前堆積如山的文牘。
忽地,大門被人輕輕推開。
陸凡抬頭看去,原是夜無寒走了進來。
他趕忙放下筆,起身行禮道“見過教主。”
夜無寒眼中帶著些許冷意,在他的身邊盤旋打量“我听說,在我昏迷的這段時間,你主動請求擔負天主司和天機司的工作?”
“確有此事,我見教中群龍無首,萬事沒個規章,事務無人處置,便請求其余各司意見,最後才得以重任。”陸凡道。
“嗯,你果真心有赤誠,如此這般,想必天主司之機密,天機司之秘軸,于你而言也並非難事,可是處理妥當了?”夜無寒語氣中帶著贊賞地問道。
一股莫名的殺機涌上陸凡心頭,他趕忙回道“教主,我任職期間乃是將標為機密之標識的密令,以及a級以上的卷軸一並讓人合理分配儲存在閱閣之中,不曾打開觀摩,自然還未處理,實在是屬下能力有限,且未曾受到您的允許,我哪敢妄自查閱?”
“嗯,你做得很好,回頭定要賞賜你額外的工錢,如今就回自己的崗位去吧,接下來的事由我處理便好。”
“遵命,墨教主。”
陸凡鞠躬再度行禮後便出門而去。
待其走後,夜無寒喚道“暗衛。”
一團黑霧閃過,生死門的一個成員瞬間出現在夜無寒身前,單膝跪捧拳道“教主。”
如今,生死門已由江獨落作為首領掌管,但其真正的掌權者,依舊是夜無寒。
“他方才所言,可謂真實?”夜無寒問道。
“稟教主,一言不假。”
“哼,就當他如今確實忠于我。”夜無寒輕呵一聲,“你最近便一直暗中跟著他,一旦他有任何特別的舉動,立即稟報于我。”
“是。”
男子再度化為黑霧,飄然而去。
夜無寒瞥向那桌上的文牘,心中一時也有些懷疑是否真是我過于不夠信任陸凡?
我是為何而一直對他抱有警惕呢?
是他那與其完美的表情管理不合的寂郁眼神嗎?
可人不可貌相,我竟是如此粗淺之人?
或許那就是陸凡的常態呢?或許同我一樣呢?
這麼久的時間過去了,除去獨停教長老的身份,其他事他何嘗有過疑點?
興許他只是一個比常人要特別一點的普通人罷了,他的經歷我未嘗得知,又有什麼理由對其人品進行質疑?
我或許該好好利用一下他的這份天賦了,極夜教權力,應當可以給他多一點。
想到這里,夜無寒的臉上竟是多了些許愧疚如此聰明的一個人,不當被我的自以為是所埋沒,他是一匹千里馬,我又為何不能是伯樂?
沒有什麼比這次有更好的機會了,陸凡完全可以趁著夜無寒未醒,利用手中大權徹底撼動極夜教的基石,以及極夜教多年來的一切底蘊。
夜無寒曾多次閱覽過陸凡處理過的那些案牘任務,每一個都無比天衣無縫,連他自己都少有能夠找出什麼問題,所以他無比確信陸凡是完全可以做到這次毀掉極夜教的——可他沒有。
人不可貌相啊人不可貌相,夜無寒忽地覺得自己這麼多年真是白活了。
“陸凡,希望今後,你可不要讓我失望。”
自此事之後,陸凡通過了夜無寒的考驗,一場持續時間最久,難度最大的考驗。
而那邊的陸凡,渾然不知正是自己今日這無意的舉動,竟徹底讓他得到了夜無寒的信任。
這,便是自我驗證效應。
……
今日的午飯是最近幾天來人最齊的一次。
孫天侯,朱成罡,白仁生,紫蛛兒,華靈清,陳林,獅駝王,大衛•石𣏹G牛 椒玻 銼揪湃 蹩恕ゼ 梗鄣コ岫 チ糧窶孜 媯藎 咎旆 歡 恰を 賞欣 媯 刑僭律顯擔 撾牡饋 br />
夜無寒準備了一頓美味佳肴,滿滿當當地鋪滿了整張長桌。
他坐于主座,舉起手中酒杯道“諸位,今日我心樂甚,敬你們一杯。”
言罷,便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好!大哥!我也敬你!”朱成罡舉著酒杯站起來道。
其他眾人也皆以自己的風格回敬了夜無寒。
夜無寒飲盡後坐下,語氣鄭重道“另外,我今日還有一件要事要同各位說。”
“哈哈,夜小哥盡管說,我們听著呢。”獅駝王笑呵道。
“即日起,任陸凡為天機副司兼地機總司。”
夜無寒此話一出,認識陸凡的人皆為震驚。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平日里總是對陸凡抱有著明顯警惕之心的夜無寒今日竟會將如此大權交于陸凡。
天機司,那里儲存著極夜教一切的高級機密,幾乎是極夜教的百分之七十情報底蘊,也是極夜教如今能與全世界各處進行買賣的唯二話語權,唯一便是天造司的科技。
“教主,我覺得不妥。”白仁生第一個反對道。
“有何不妥?”夜無寒理解道。
“其一,我以為陸凡如今尚還年輕,年輕者氣盛,時常意氣用事,不得處理得當;其二,天機副司我已有人選。”
“且說來听听?”
“教主,自何文道加入我們極夜教後,你就安排他跟隨我學習,我已對他進行過考核,他確實通經博文,對治國之道,術衡之道皆有深刻的理解,且對天機司情報的歸納總結,合理分配有著超乎常人的天賦,這一點,便是即將趕上老朽。”
“哦?何文道何在?”夜無寒听白仁生如此不吝嗇夸贊,頓時來了興趣。
何文道連忙站起身,鞠躬道“教主,我在。”
“可真有這般本事?”夜無寒問道。
“教主謬贊,白先生過譽了。”何文道腰身微躬未直,聲線平和如澗中流水,“在下不過是偶得典籍啟蒙,于故紙堆中拾得片言只語,僥幸觸踫到學問的皮毛罷了。治國之道如治玉,需知剛柔相濟、疏密有度,晚生僅能辨其紋理,遠未及雕琢之功;術衡之學似量天,當明輕重之理、權衡之術,晚生不過粗曉秤星,未敢言洞悉其奧。”
夜無寒眼中閃過驚喜。
然而,何文道卻接著道“至于天機司情報之事,更是托賴白先生平日指點,教我‘梳絲理麻’之法——將紛雜訊息比作風中柳絮,需先辨其源、再理其緒,方能捆扎成束。在下所為,不過是循先生之法,做些分揀歸類的瑣事,比起先生‘觀一葉而知秋,察一斑而見豹’的慧眼,實在是雲泥之別。”
“學問一道,如行遠路,在下雖多走了幾步,卻仍在岔路口徘徊,偶見路標便覺欣喜,何敢言‘趕上’二字?唯願此後能常隨先生左右,執卷請教,補己之闕,若能得教主與先生不棄,允我做那廊下侍立者,于旁聆听教誨,已是平生之幸了。”
“很好。”夜無寒未曾想過這何文道竟是如此才華絕倫之人,一拍大腿,“何文道,從此以後你便擔任我天機司的副司一職了,你可願意?”
“在下定不敢推脫。”何文道感謝道。
言罷,他仍是躬身而立,目光謙和,未有半分自得之色,倒似真覺自己所言皆是肺腑,無半分虛飾。
朱成罡不禁皺起眉頭,湊到孫天侯耳邊,悄聲道“侯哥,你說這嘰里咕嚕地一大通說的什麼啊?大哥怎麼看起來還挺高興?”
“文化人說話你少問。”孫天侯推開他道。
而陸凡此刻眼中並未有過多波瀾,淡定地喝著酒。
“不過,老白。”夜無寒道,“若單單以年齡做定奪,怕是要錯失不少奇才。昔年甘羅十二歲出使趙國,憑三寸之舌說動趙王割五城予秦,歸國後便封上卿,位同丞相。彼時他尚是總角稚子,卻能于列國交鋒中折沖樽俎,其智謀遠勝諸多皓首老臣。”
“再如項橐,七歲便為夫子師,以‘城避車’之辯難住夫聖,令其嘆服‘後生可畏’。可見才智如星辰,與年歲長短無關,或明于少壯,或耀于老成,本無定數。陸凡雖輕,其才不輸碩老,我以為,可令陸凡與何文道同為天機副司。”夜無寒道。
“這……”白仁生一時啞口無言。
而那邊的陸凡卻是臉色一頓,可能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夜無寒,竟會如此信任于他,一時眼中帶著迷惑地看向夜無寒。
夜無寒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笑道“陸凡,是我曾經對你太過疏離,但而今,你已有掌權之資。”
陸凡受寵若驚地站起身,語氣中滿是感動禮謝道“多謝教主信任!我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這戲劇般的一幕,一時讓氣氛變得復雜起來。
眾人心中各有猜忌。
“好了,各位吃飯吧。”夜無寒道。
這時秋本九泉又莫名站了起來,道“無寒君,我也有一事相求。”
夜無寒有些疑惑“哦?九泉君盡管開口,只要我能做到,定不會拒絕。”
然而秋本九泉卻出乎意料道“我想回故鄉看看。”
坐在角落的中藤月上緣听到他的這句話,手中夾著肉片的筷子瞬間滑落,掉在地上發出幾聲清脆的響聲。
夜無寒瞟了一眼中藤月上緣,吩咐下人道“來人,再拿一雙筷子。”
“好的家主!”身著家丁服的張阿三急忙跑了過去,將其把筷子撿起,重新遞上一雙。
“可是思鄉?”夜無寒詢問道。
“嗯,總覺得,要回去看看。”秋本九泉點頭道。
“好,我同意了,後面我會派人送你去的。”夜無寒答應道,“可是今日走?”
“嗯。”
“那好,張阿三,你去跟管家說一下,讓他備一輛去扶桑的車馬,再裝一些銀兩,全程派人護送。”夜無寒吩咐道。
“好的家主大人!我馬上去!”張阿三急忙跑了出去。
“我也要回去。”中藤月上緣突然道。
秋本九泉不禁沉眼看著他。
“你既然是九泉君的內弟,那麼也同他去吧。”夜無寒大度道。
“誰是他內弟!”中藤月上緣那張帶著少年氣但卻無比冷酷的臉上帶著憤怒。
夜無寒懶得回應他的幼稚。
“主人,我,我……”華靈清也突然舉起了手,“我也想回去。”
夜無寒拿著筷子手一頓,嘴角一搐。
“我也好久沒回流霜劍莊了,想回去。”華靈清見他不語,還以為是生氣了,低著頭小聲道。
但過了一會兒,夜無寒卻道“傳令下去,極夜教暫停一切除外交方面的工作,全體休息一周,還有想回家看看的,到我這兒報名。”
“可教主大人,極夜教已經雜亂了幾天了,要是在休假,可就……”白仁生驚慌道。
“正是由于事務雜亂,所以人心也雜亂,與其一亂再亂,還不如讓大家調整一下心態,這樣才能事半功倍,吃飯。”夜無寒斬釘截鐵道。
“呼——!”白仁生長呼一口氣。
他心中震撼而堅定道此子將大有所為!
連陸凡也不由得眼中帶著幾分欣賞之意真是個有趣的人。
……
夜無寒是這樣以為的——
家于體外,常念返鄉;家于心外,心神不寧;唯家于心內,念存心定,思而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