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先生,檄文還沒寫好嗎?”
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
听到這個聲音,滿頭冒汗的崔世義不由得心中一慌。
這個聲音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已經殺到幽州的劉淵。
崔世義覺得自己的命實在是太苦了。
當初在益州起事兵敗後,自己淪落為大漢反賊。
不得已逃到魏國。
原本以為能仗著祖上出身清河崔氏,在魏國謀個一官半職的。
誰知道那晉王一看自己沒有什麼利用價值,直接就把自己扔到犄角旮旯里。
好不容易等到司馬炎派自己前往並州施展才華。
卻被劉淵從並州裹挾到幽州,又一次成了魏國的反賊。
事情還要從幾個月前說起。
當初崔世義他們被司馬炎派到並州配合劉淵,以被劉諶欺壓的名義打壓劉諶的名聲。
崔世義覺得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已經準備好在並州大展拳腳,說不定就能借著這個機會踏入大魏廟堂。
誰知道剛到這里,還沒來得及對劉諶和蜀漢進行詆毀。
劉淵也反了!
他聯合被司馬攸派到並州的鮮卑首領禿發樹機能準備一起進攻幽州,然後繞道圍攻洛陽。
可是你們反就 反了,為什麼要帶上我!
想到這里,崔世義的心里就升起一股恨意。
都怪那個劉諶,沒事清點什麼人丁。
魏國和吳國哪個不比你強,怎麼沒見人家清點。
偏偏你就要對蜀中的世家動手!
讓我堂堂崔氏世家子淪落到如今的地步。
崔世義並不看好劉淵,可是他卻沒有辦法。
道理說的再明白,也大不過拳頭。
蠻夷到底是蠻夷,根本就不通人性!
只是這話他也只敢腹誹,不敢有絲毫流露。
而劉淵看到崔世義不說話,還以為對方沒在意自己的話。
心中頓時升起一股不悅。
在洛陽多年的生活 ,讓劉淵變成了一個假漢人。
他知道漢人不同于草原部族,看中你的東西直接就動手搶。
他們做什麼都要講究一個師出有名,因為這樣他們就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對別人指指點點。
劉淵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做法。
志在恢復匈奴的他覺得自己也要找一個合適的理由。
可是劉淵到底不是漢人,在洛陽的幾年時間也不過是學了個皮毛。
距離真正弄懂漢人的文化還差得很遠。
但是劉淵卻不擔心,自己不懂沒關系,有人懂就行!
比如崔世義他們。
雖說並州本地也有些世家,但這些人多半不會老老實實替自己賣命。
因為他們家族中有人在魏國朝堂。
劉淵心里很清楚,他們或許會貪生怕死,可一旦涉及到家族利益,多半是不願意跟自己妥協的。
即便是要妥協,也會很費功夫。
劉淵哪里有那麼多時間陪他們耗。
但崔世義他們不同。
劉淵早就打听清楚了,這幾個人是在蜀漢造反被打敗之後。
活不下去了才逃到魏國的。
來並州也是為了詆毀蜀漢。
他們是叛徒。
劉淵很清楚,人能背叛第一次,就能背叛第二次。
事實也果如劉淵所想的那樣,幾乎沒有費什麼力氣。
這三個人就服服帖帖的跟著自己一路來到幽州。
現在劉淵需要為自己的行動找一個合理合法的理由。
也到了崔世義他們該出力的時候了。
只是看崔世義的樣子,似乎對自己命令並沒有放在心上。
心中不悅的劉淵冷哼一聲說道︰
“怎麼?崔先生這是沒把某的話放在心上?”
听到劉淵的話,正在出神的 崔世義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瞬間回過神來。
“將軍息怒,在下已經將檄文寫好!”
說著便從桌子上拿起一張絹帛。
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組成一篇文章︰
【檄司馬賊沖文】注1)
“昔秦滅六國而失政,漢約三章而昌盛。”
“後新莽篡器,世祖中興,百姓康樂,社稷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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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是把持獻帝,欺凌漢室。操子丕,輕佻放蕩,不曉廉恥,篡漢僭位,其心可誅!”
“幸天有輪回,果有後報。司馬懿者,本無懿德;司馬師者,貪殘酷烈;司馬昭者,弒帝當街,三世遺丑,天地不容!”
“故有司馬炎與攸,骨肉相殘,裂分魏廷。致四海鼎沸,蒼生無主,盜賊蜂起,天道伐亂。”
“昔我先人與漢約為兄弟,憂泰同之,今司馬兄弟自相魚肉,乃天厭魏而思漢也。”
“吾雖不才,亦願扶幽幽之焰,成耀世之明!復炎漢舊制,治文景盛世!”
“檄文到處,州郡各整義兵,以應聲勢,其得炎、攸首者,封千戶侯。”
“文武部曲降者,勿有所問,如律令!”
劉淵看著這篇檄文,心中卻嘖嘖稱道。
自己這一步果然是走對了,這漢人罵起漢人來,竟然如此的狠辣。
看著崔世義臉上帶著些討好的笑容。
劉淵笑著拍了拍崔世義的肩膀︰
“崔先生辛苦!”
“只是不知道這檄文是崔先生一人所寫,還是你們三人共同寫就?”
听到劉淵的話。
崔世義的臉上微露憤慨之色。
雖然這份檄文是劉淵讓朱銘和雍良跟自己一起寫的。
但其實主筆之人只有自己。
崔世義如何不明白這兩人的心思。
到達魏國之後,三人之間的形勢就掉了個個。
因為崔世義好歹還有個清河崔氏的根,朱銘和雍良立刻就成了無根浮萍。
原本在大漢沒什麼份量的崔世義立刻成了三人中最重要的那個。
崔世義本來還挺享受這種感覺的。
只是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故。
朱銘和雍良不想惹禍上身,因為他們也不看好劉淵。
可他們兩個可以不寫,崔世義卻不行,誰讓自己出身清河崔氏呢?
這個原本可以倚仗的招牌,此時卻成了他的催命符。
寫,可以晚點死。
不寫,立刻就死!
果然,听到劉淵的話,朱銘和雍良立刻說道︰
“我等皆無名之人,論文采、論學識皆不如崔兄。”
“只能替崔兄研墨鋪紙,卻無動筆之能!”
兩人把自己推了個干淨。
等到將來朝廷清算的時候。
崔世義是那個執筆之人,自己卻是和逆賊虛與委蛇、不願詆毀司馬氏的忠臣。
司馬炎就算只是想把自己當一塊招牌立起來,也能保證自己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听到兩人的話,崔世義恨不得生吞了二人。
從頭到尾他們都在利用自己,在蜀漢是這樣,到了魏國是這樣,如今在敵人的帳下他們還是這樣!
劉淵聞言臉上卻立刻露出恍然狀︰
“怪不得這事兒能耽誤這麼多天。”
“某原本以為能跟崔先生一起來的皆是大魏俊杰。”
“沒想到竟然是兩個廢物!”
被罵作廢物,二人心中自然不快。
奈何賊人勢大,二人也只能忍了。
將來晉王得知我們今日之辱,想必會更加的看重自己!
就在二人暢想未來的時候。
劉淵冷哼一聲說道︰
“既然是無用之人,那又何必留著浪費糧食。”
“來人!”
話音落下,兩個匈奴親衛從外面走進來。
“把這兩個廢物拖出去砍了!”
二人見親衛來拖自己,頓時大驚失色道︰
“將軍饒命!”
“我等並非不會寫。”
“我現在就可以替將軍重寫一篇檄文,必然比崔世義的這份還要好!”
雍良情急之下,當場就準備脫口而出一篇檄文︰
“昔日高祖......”
然而才說到高祖兩個字,便被拖到帳外。
聲音也從清晰變得混沌,然後瞬間消失。
崔世義知道兩人已經身首分離。
六月的天,竟然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讓崔世義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等到劉淵拿著檄文離開後,崔世義一下子就癱坐在椅子上。
片刻後卻發出一陣壓抑且瘋狂的低笑。
我將來或許會不得好死,但現在你們卻立刻死了!
算計到最後,還不是抵不過刀槍!
劉淵並不在意崔世義的想法。
崔世義唯一的作用就是替自己寫這篇檄文。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願意留崔世義一命。
拿著崔世義寫的檄文,劉淵找到了禿發樹機能。
看著那張薄薄的絹帛。
禿發樹機能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屑。
雖然在和劉淵接觸的這幾個月,讓他學到了 不少東西。
可是一篇所謂的檄文,就能起到讓敵人投降的作用?
這根本不可能!
想要讓敵人投降,還是得憑手中彎刀!
劉淵沒有理會禿發樹機能的想法。
檄文到手,自己的所有動作就都有了正當理由。
接下來才是真正開始攻城掠地的時候。
三天後,劉淵于郊外起壇。
壇上供奉大漢歷代先帝。
重新給已故的山陽公劉協尊皇帝號——漢孝懷皇帝。
然後拉著早就準備好的劉氏子孫,奉祀孝懷皇帝後登基稱帝,以今年為大漢元年,年號元熙,定都薊縣。
緊接著劉淵又封自己為漢丞相、大將軍,統領軍事。
並以祖先與大漢太祖約為兄弟的名義和新君一起奉衣帶詔誓師討賊。
很快,檄文和衣帶詔便伴隨著“漢帝”的旨意往幽州、並州以及冀州的方向走去。
準備在魏國北方掀起波瀾。
而原本應該趕赴幽州上任的司馬駿,此時卻並沒有在幽州。
而是在青州瑯琊郡。
那個被他在司馬炎面前舉薦的王戎,正坐在他的對面。
雖然天氣炎熱無比,但是偌大的房間里卻是陣陣涼意。
因為在房間四周,擺滿了盛放著冰塊的冰鑒。
正是這些采于冬季,保存到夏季的冰塊,隔絕了夏日的炎熱。
“靭沖,為何要避晉王征闢而不就?”
司馬駿喝了一口冰鎮的葡萄酒,壓下心中的燥熱。
半臥榻上,正敞著衣襟的王戎聞言從堂下舞姬身上收回目光。
轉而看向司馬駿︰
“司馬監軍這話,某就有點听不懂了。”
“某是奉了陛下旨意待罪在家。”
“要征召我,也應該先有陛下為在下去罪的旨意才是。”
“晉王一道旨意就想征闢在下,恕在下不能奉命!”
听王戎的話,司馬駿卻沒有生氣,反倒是心下一陣黯然。
整個大魏誰不知道真正掌控朝堂的是司馬氏。
司馬氏放個屁都比魏帝曹奐的話管用。
現在王戎卻拿著曹奐的旨意來擋自己。
這分明是在試探,試探司馬氏在大魏的話語權。
而王戎的態度,很大程度上代表瑯琊王氏的態度。
想到這里,司馬駿就感到一陣悲哀,若是大兄或者 二兄還在。
誰敢這麼不要命的來試探!
輕吐一口濁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依然平靜︰
“靭沖此話不對,晉王有功于國,陛下特賞用天子鑾輿。”
“他的話便等同于陛下的話。”
“他的旨意,便是陛下的旨意!”
“今日靭沖抗晉王的旨意,便是抗陛下的旨。”
“還望靭沖好好思量才是。”
說到這里,司馬駿的語氣一軟︰
“況且那賊子劉淵自並州殺來,雖然劍鋒直指幽州。”
“但其最終目標卻是洛陽。”
“想南下洛陽,則必然要經過冀、青 二州。”
“莫非靭沖以為瑯琊王氏能獨善其身?”
听到司馬駿的話,王戎輕輕放下手中的水晶杯。
揮了揮手示意舞姬全部退下。
然後才看著司馬駿說道︰
“瑯琊王氏能不能獨善其身,不在王氏本身。”
“而在于大魏朝廷,在于晉王。”
“這麼簡單的道理,司馬監軍不會不明白吧!”
司馬駿的眼里終于露出一絲怒意。
王戎,或者說是瑯琊王氏在趁火打劫!
他們多半是看中原士族以及並州士族從朝廷手中得到足夠的好處。
而瑯琊王氏以及青州和冀州的其余士族沒有落到太多好處而不滿。
所以才會趁著這個機會發難。
隨即司馬駿又感到一絲頹然。
直到今日,洛陽那邊依然沒有傳來任何和司馬攸講和的消息。
自己那番苦口婆心的話,安世多半是沒有听進去。
想到袖子里的那封東西,司馬駿的心都在滴血。
再割讓下去,司馬氏掌控魏國的意義何在!
就在司馬駿準備拿出那封東西的時候。
外面急匆匆的闖進來一個人︰
“靭沖,不好了!”
“匈奴劉淵在幽州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