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要綁頭發的話，可以隨時來找我啊。”
宣凝舉著直板夾，認認真真地將瞿藝歡的鬢發弄出外擴弧度，脫口而出的調笑寒暄，卻是不經意地點在了對方心頭。
瞿藝歡微微一愣，隨後便搖頭苦笑道︰“當時一公結束之後，我就知道你火了，所以一直都不敢跟你走得太近，也是怕被別人說，我想要蹭你熱度什麼的……”
平和的語調如同潺潺溪水，應該也只有她，才會冒出這般清澈的想法。
若是換做其他人，誰在乎什麼罵不罵的，免費的熱度又怎麼可能不蹭呢？
就連宣凝都情不自禁地停下了手上動作，眼神之中是無法掩蓋的茫然與驚詫。
一公錄制結束的那段時間，正好是她開始大規模接廣告、接外務的階段，高人氣熱門學員的規格，也是在那個時候，方才初現端倪。
對宣凝來說，那幾天除了稍微忙碌一些以外，也並沒有同之前的生活狀態，產生什麼太大的改變。
朋友之間該怎麼相處，還是怎麼相處，外界熱度的高低，又何必要影響到學員們之間的正常社交呢？
至少宣凝自始至終都是這樣子認為的。
但這也並不代表著，旁人也是和她一模一樣的天真想法。
在她注意不到的隱蔽角落里，學員們的社交圈早就已經根據自身熱度與流量的差異，不知不覺中劃分出了幾個階級分明的陣營，也就是所謂的上位圈和上位圈一起玩，下位圈和下位圈一起玩。
幾乎所有人都非常默契地遵守著這個社會潛規則，融不進的圈子，盡可能都不要想著去硬融。
免得到時候自找麻煩，惹禍上身。
也正因如此，瞿藝歡才一直不敢去找宣凝，擔心自己這一逾矩的行為會被人議論，也擔心會給對方招惹是非……
最多也就是站在不遠處，安靜地望著那人清瘦的背影出神……
“幸好我現在即將離開，也就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顧慮了！”
瞿藝歡扭過頭，沖著宣凝綻出一抹放松且釋然的淺笑，“宣凝姐，我年齡比你大，卻一直叫你姐姐，你不會介意吧？”
宣凝噗嗤一笑，滿不在乎地擺擺手，“當然不會，只要你喜歡，怎麼叫都成！”
總歸也不差你這一個！
她將手上最後剩下的一把頭發平均分成三股，一絲不苟地編著麻花辮，直至編到靠近發梢的位置，再用小黑皮筋將其綁牢固定。
瞿藝歡端端正正地坐在鏡子前，看著宣凝正捧著一個收納筐，認真謹慎地從里面挑選發飾，還時不時掏出來一只，放在自己鬢邊稍稍比劃幾下，又略帶失望地將其放了回去。
忙活到最後，宣凝終于是選定了一個精致小巧的一字型邊夾，上邊整整齊齊排布著四朵醋酸三瓣花，藍白紫漸變暈染配色的，每一朵小花的著色方式都稍微有些不一樣，雖然簡約，但又獨特。
當宣凝把邊夾別在她鬢旁的那一刻，瞿藝歡只覺得心口一緊，眼前幾乎是瞬間便濕潤了起來。隔著那一層朦朧水光，她仿佛看到了鏡子中的另一番景象。
媽媽……媽媽……
小時候，媽媽也會這樣笑著給我編頭發，還會不知疲累地幫我挑選各種好看的發飾。
可自從那年的車禍過後……
再也沒有人，會幫我編頭發了……
瞿藝歡自己也說不準，自己到底對宣凝懷揣著一份怎麼樣的感情。
但無法否認的是，她確實為自己彌補了一個遺憾，一個曾經以為這輩子都無法圓滿的遺憾。
“這個，就當做我送給你的離別禮物，”宣凝將瞿藝歡送到1002門口時，從對方手中接過來一個墨綠色的信封，“里面的每一句話，皆是出于真心。”
宣凝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地將信封擁入懷中，“嗯，我一定會收好它的！”
自此，瞿藝歡也就沒有什麼別的好留戀了。
她拖著一大堆行李，跟在學員大部隊的後面，略顯吃力地往外走，輕盈的發梢隨著她的步伐動作一晃一晃，像是在對這個自己生活了好幾個月的地方，進行著無聲的告別。
午餐照例還是節目組給大家準備的散伙飯，這回是每人一份的冰淇淋蛋糕，各種口味自選，還有不限量的水果跟甜點，整個食堂里都充斥著一股甘甜酥軟的奶油香，代表著充實的糖分與熱量。
大概也是這段時間春光明媚，天氣回暖，節目組才特意為大家準備了一堆冰的以供散熱，順便，也散一散這順位發布剛結束時的躁動、激情、憂慮以及火氣。
眾所周知，甜點和冰點，就是能讓人驅散煩惱、重拾好心情的兩大利器！
今天這一餐，女孩們可是一點也不客氣，畢竟之前為了上鏡好看，一個個減肥減得飄飄欲仙，好不容易才有一回放縱餐，可不得將前段時間受過的委屈，都得吃回本！
期間，她們還會不停地找借口自我安慰加洗腦，表示什麼“冰淇淋蛋糕是冰的，並沒有熱量”、“水果是健康純天然的，並不會發胖”。
沒錯，這就是亙古不變的真理，我們吃東西吃得坦坦蕩蕩，心安理得！
以及別跟我們杠，除非你不想活了！
午餐結束之後，負責載學員離開訓練營的大巴車這才姍姍來遲，女孩們跟上次一樣，回宿舍收拾收拾東西，順便再和朋友們好好告別一下。
這一分別，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再次相見。
與此同時，大家也都拿出了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用以相贈，禮物或大或小，無非就是聊表情誼。
“我要送給你們的禮物是——”林致雅挺直身板站在大門前，張開雙臂，氣宇軒昂，“三千萬！”
燈光起！音樂起！大家都來看我這里！！！
林致雅噌的一下跳到于海蘭面前，開口說道︰“千萬要幸福！”
緊接著又跑到旁邊去拉住李筱涵的手，大喊︰“千萬要快樂！”
最後她跑去攔住正在收拾東西的方無瑕，沖著對方咧出一個張揚的笑臉，“千萬要平安！”
……
沉默，是此刻的1002。
不管是要離開的還是要留下的，都情不自禁對林致雅的這番操作豎起大拇指。
“……這就是所謂的，三千萬？”于海蘭抿著嘴唇，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仿佛是听到了一段極其離譜的冷笑話。
李筱涵頂著一副看淡一切的表情，無所謂地擺擺手，“淡定淡定，也確實像是她能送出來的東西。”
你忘了她上次一順的時候，給戴伊送了個啥嗎？
等等，戴伊再怎麼樣，也拿到了一個鋼 啊……
然後我們三個除了這莫名其妙的冷笑話，什麼都沒有？
林致雅啊林致雅，士別三日，你果然又是摳出了新高度！
方無瑕掛著一臉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抬手就將某位礙事的路障給撥到了一邊去，“麻煩讓一讓，我還要忙著收拾東西呢！”
門口的大巴車還在等著，所以拜托不要用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耽誤我的時間。
“哼，一群不識貨的家伙！”
見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被所有人一起嫌棄，林致雅氣憤地跺了跺腳，小嘴委屈巴巴地撅著，同時還發出了眾人皆醉我獨醒般的抱怨。
真是的，禮物就一定要是花了錢的物質禮物嗎？
懂不懂什麼叫做精神寄托！懂不懂什麼叫做禮輕情意重！
肯定有人能夠欣賞我這份大禮的……
沒錯，肯定！
說干就干，林致雅一拍巴掌，重整旗鼓，轉身就往門外飛奔，宿舍里的女孩們甚至都還能听到那句響徹雲霄的歡呼︰
“我來給大家送禮物了，三千萬哦！”
唉，真是拿她沒辦法……
但願今天有人能夠承她的情吧，否則我們整個宿舍也別想安了……
宣凝從櫃子里找出寫有她們三個名字的折扇，依次將其送過去，“你們三個的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嗎？檢查一下，有沒有漏掉什麼。”
“我和海蘭姐的行李，大部分都已經搬出去了，”李筱涵順手將折扇往自己背包里一塞，瞄了一眼旁邊那一圈紙箱子，“這些啊，全部都是無瑕的。”
“奇怪了……我記得我當初住進來的那天，才帶了兩個行李箱，可現在，為什麼莫名多出了這麼一大堆東西！？”
方無瑕站在四五個大號打包紙箱子圍成的圈圈中央，左顧右盼，摸著腦袋百思不得其解。
平常在宿舍生活的時候，也沒感覺到自己有這麼多雜七雜八的玩意啊……
它們都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呀？難道還會自我繁衍不成！
“沒錯，你那一天天的快遞，也全都是白收的！”袁婉傾忍不住出言打趣，此時她正站在方無瑕的櫃子前，堅持不懈一遍又一遍地往外挪東西。
什麼衣服啊、零食啊、玩偶啊、書本啊……
這個櫃子，還真承受了它小小年紀所不該承受的重量！
就連方無瑕自己，也說不清這些東西是在什麼時候突然冒出來的。
大概是因為全靠家人寄送，自己沒有花錢，所以也沒太有數量上面的概念，第一次來一點，第二次來一點，第三次來一點……日積月累，也就順勢演變成了如今這副壯觀的場面。
常言道，收快遞一時爽，搬宿舍火葬場！
嗚嗚嗚，這麼一大堆東西，我該怎麼搬出去啊……
而另一邊，袁婉傾也好不容易才把櫃子給徹底清空，她最後抱出來的東西，是一大摞幾乎全新的書籍。
“這堆書你也要裝進去嗎？我記得你自從拿過來之後，就基本沒翻過。”
從這些書本那干淨整潔富有光澤感的封面，以及躋身于櫃子最里層的命運之中，便足以窺見它們有多不受待見了。
方無瑕略帶迷茫地接過那些書，大致翻看了一下，什麼《心理入門學》、《心靈淨化學》、《人類的64種性取向》、《當女性在生氣時的心理活動》……
嘶，這都是些什麼玩意？
我怎麼會有這種奇奇怪怪的書？
要是一並帶走的話，屬實是又重又佔地方，而且自己以後也肯定是不會再翻看的，約等于一堆廢紙，還是不好賣錢的那種……
在經過認真思索之後，方無瑕果斷將那一摞書往外推推，“算了算了，我就不帶走了，全留給你們吧，喜歡哪一本自己拿走就好。”
可在場的人，誰又會喜歡這種題材的書呢？
到最後，多半也就是用去填補周淨瞳的書櫃吧。
“我記得你上一次，好像是第十九名來著……”李筱涵一邊幫著用透明膠帶給打包箱子封口，一邊歪著腦袋，滿腹疑竇，“這次怎麼會下降得這麼厲害，連二順都挺不過……”
要知道，第十九名的成績可是很高的，如果方無瑕一直維持在這個水平的話，到最後也絕對是能輕輕松松苟進總決賽的存在。
才過了這麼幾天，方無瑕的排名就如同蹦極一樣，下滑了如此之多，不管從哪個角度上看，都是極其不正常。
就和宣凝滑到第三名一樣的不正常！
對于，方無瑕自己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無可奈何地攤手調侃︰“誰知道呢？大概是節目組已經不需要我了吧！”
一個隨口而出的猜測，不過也應該是目前為止，最有可能的原因。
方無瑕以及同她定位類似的一部分學員，本身就是節目組為了提升賽前討論度而招進來了，自帶充足流量可以隨意蹭，在前期發育階段非常好用。
可現在呢，節目已經成功培養出了一批新的高人氣熱門學員，也有了自己的忠實觀眾，像她們這種沒有了利用價值、專業水平以及吸粉能力都不太行的“老流量”，自然就會被順理成章地拋棄掉了。
簡稱，卸磨殺驢。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至少方無瑕之前也是做好了一部分被淘汰的心理準備，不至于在最後一刻被打得猝不及防。
“排名的變換牽扯到多種因素，我們的去留，也並非是單靠自己就能決定得了的。”周淨瞳一直待在旁邊看書，安安靜靜地听完了全部的對話，不由得撫摸著發梢，輕聲感嘆。
“之前葉敏璐是第十七名，這回不還是一樣被淘汰了。”
我們這群人于鏡頭前再怎麼光鮮亮麗，也不過就是資本斗爭中的棋子而已，任人操控。
有些時候，背後的經紀公司覺得繼續投入不值當，也會幾乎強硬地選擇將自家藝人給召回去，也就是“主動淘汰”。
盡管學員本人，真的特別渴望能留下來。
二十分鐘之後，方無瑕才終于將所有的紙箱子都打包好，揉了揉酸脹疲憊的腰椎，如釋重負。
接下來，只要將它們都放在小推車上，一路推到門口就行了，大不了多跑幾輪。
而在此之前，方無瑕也不忘將自己桌上的皮面手賬本，一一分發給要留在訓練營里面繼續闖關的六位舍友。
這是她送給大家的離別禮物，本子的第一頁上，還寫有她親手寫的寄語，每本本子的顏色都不一樣，里面寄語的內容自然也不一樣。
但是在輪到宣凝的時候，她卻特意將人給拉到一邊，才頗為神秘地從身後，掏出來那本復古典雅的淺灰藍色筆記本。
“其實，我本來都已經把話寫在了本子里面了，但我覺得還是當面跟你說，會更好一些。”
宣凝接過筆記本，困惑不解地看著對方，不明白她到底是想跟自己說些什麼。
方無瑕嘆了一口氣，緩緩伸手抱住宣凝，附在她的耳邊輕語︰“宣凝，不要再把自己繃得這麼緊了，不要沒日沒夜不知疲憊地訓練，也不要把所有的情緒都憋在心里面，一個人消化。”
她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撥動古箏時迸發出來的弦音，鏗鏘有力地砸在脆弱敏感的心間。
“行，行，以後不練了……”宣凝先是佯裝應和地點了點頭，隨後卻又不禁笑出了聲，“但也不能不練嘛！”
要是不訓練的話，後面的比賽該怎麼辦，你總不能讓我就此放棄，半途而廢吧？
方無瑕焦急地搖搖頭，迅速將人松開，帶著即將要滿溢而出的淚水，慎重其事地盯著對方眼楮直言︰
“不是！你現在已經夠優秀了，我希望你快樂，希望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