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最後，還是宣凝看夏程程貌似受到刺激太大，緩不過神來，索性拉住她的胳膊往前走，直接將人給拖上對面第一名的位置。
而夏程程全程的表現，活像是一只呆愣愣的提線木偶，任由宣凝擺弄。
周圍的一切動靜聲響，皆是置若罔聞。
宣凝扭過頭，略帶擔憂地望了夏程程一眼，本來想要出言安慰的，但低頭看到從姜夭妍那邊遞到自己面前的話筒，也只好暫時作罷。
算了，還是晉級感言的事情更重要一些。
再多給夏程程幾分鐘的緩沖時間吧，但願她可以一點點的心態調整回來。
宣凝接過話筒，左右張望了一番，眉頭微蹙，頗有幾分感慨萬千︰“哎呀，視野突然之間變低了，好不習慣！”
雖然坐在三角形頂峰壓力非常大，不過要是非讓宣凝選的話，她依然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之前的第一名。
至少可以站在最高點俯瞰全場，對于一個渴望長高的小個子來說，這是多麼具有現實意義的滿足！
她這一句話，是活躍氣氛的調侃，同時也是打心底里發出的肺腑之言。
好在其他學員也是上道得很。
不知道是由哪個率先起的頭，總之宣凝話音剛落，周圍的人便非常有默契地彎下身子，並腿抱膝坐于站台之上，由a班開始，迅速擴展至兩邊的b班區域。
不到三秒鐘，晉級區內的三十二位學員，便都已經“嘩嘩嘩”地全部坐下身去，三十二道目光專注地聚焦在宣凝身上，那個場上唯一站立著的人兒，清瘦的背影挺拔而堅韌。
此時此刻，你依然還是所有人之中，最高的存在！
宣凝也萬萬沒想到，大家會為自己而做到這種地步，一個隨口說出的自嘲，卻讓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將其放在心上。
霎時間，心頭一顫，鼻頭一緊，眼眶逐漸開始變得酸澀，似乎有什麼東西即將充溢而出。
別別別！
千萬別！
這個時候可不能哭，至少也得熬到錄制工作結束吧……
加油，宣凝，你可以的！絕對絕對要憋住啊，否則妝會花噠！！！
宣凝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舉起話筒，說著那早就已經打好腹稿的晉級感言︰
“《年華正好》一共有三次順位發布，感謝我的支持者們，再一次成功地將我送入出道組。”
“今天這個排名，其實主要帶給我的並非是氣餒與頹敗。因為我小時候看《三國演義》，最喜歡里面曹操說的一句話，叫做‘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這句話從小到大都一直激勵著我，也是我心中所認為的超級強者。”
真正的強者，是不會為了一場勝利而嬌縱，也不會為了一次失敗而低迷，因為他們有容乃大，海納百川，胸中自有溝壑，所以任何的俗事雜物，都無法動搖他們的情緒與心態。
至此，才是真正的輸贏自洽，寵辱不驚。
宣凝知道現在的自己，還遠遠沒有達到這麼高的境界，或許得再多經歷一些，才能真正體會到那種“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平淡與瀟灑。
“物理課上也有教過我們，小球的降落並非代表著放棄和失敗，而是在為之後的觸底反彈，提供更多更多的蓄能，將下降過程里的積累，轉化成上升時刻中的動力。”
宣凝稍稍側頭往身後一瞥，“我有信心能夠再次回到頂峰的位子上，希望可以和大家一起努力，朝著最開始的目標去爭取！”
言之已盡，如釋重負。
從第一名滑落至第三名，這個時候的晉級感言，其實是非常不好拿捏。
你要表現出遺憾，但遺憾不能太過明顯，否則會被人認為是輸不起；你要表現出斗志，但斗志也不能太過強烈，否則會被人認為是功利心過重；並且你還要滴水不漏地安慰粉絲，感謝粉絲，盡管愛豆本人才是最急需被安慰的那一個。
也不知道自己剛才那一段文理綜合的發言，能不能讓觀眾們滿意……
全場的掌聲鋪天蓋地，震耳欲聾，至少能從中感受出學員們還是很喜歡的，宣凝心口懸著的大石頭，也總算是稍微放下來了一些些。
接下來便輪到夏程程了。
可夏程程依舊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盯著宣凝一言不發，眼中夾帶著幾分茫然、幾分錯愕，還有一抹不易察覺的歉意。
“程程？”宣凝試探性地喚了她一聲，卻像是小雨滴沒入河面，激不起半點浪花。
舉著話筒的手，就這麼略顯尷尬地停留在半空之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終還是得靠姜夭妍出手狠厲，卡在攝像鏡頭的盲區位置，用力掐了一下夏程程的手背。
“嘶！”隨著一聲條件反射般的低吟痛呼，夏程程的整個大腦終于被成功重啟，憑借著肌肉記憶接過宣凝手中的話筒，卻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我……”她努力回想著之前背過的發言稿內容，試圖從中篩選出一些自己此刻能夠用上的片段，“感謝大家的喜歡與支持，讓我成功登上了這個……夢寐以求的位置。”
確實是夢寐以求的位置。
只是有些畫面之所以美好，也正是因為它們僅存在于虛幻縹緲的夢中，一旦原封不動地將其搬到現實世界里，往往將會是驚嚇大過于驚喜。
夏程程悄咪咪地抬起眼皮往下一瞥，密密麻麻全是人頭，直將她晃得頭暈目眩，胃里還一陣一陣地犯酸水。
嗯，沒錯，我恐高。
這最高點的空氣，大概率會使我過敏。
可自己現在偏偏又只能強壓著惡心與反胃，面對鏡頭勉強做出還算標準的表情管理，像背台詞一樣，毫無靈魂地念出那些早已熟背無數遍的言論︰
“選秀的過程，同時也是自我成長的過程。夏程程最終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在于你們，更在于……我自己。”
“人生，就是一個不斷成長，不斷提升的過程。當初一順的時候，我也說過自己沒那麼完美，有很多不足，自己會一直努力著，以至于現在，這個觀點也沒有發生絲毫改變。”
“第一名的位置太高了，它象征著無上的榮耀，也象征著無上的考驗。既然現在我已經站了上來了，自然也會好好接受著，不過，我也希望有朝一日，它能等到一個真正優秀、真正值得的人。”
這一句話，夏程程並沒有提前準備過。
可她就是那麼自然而然地說出來了，仿佛在很早很早的時候，便已經牢牢印刻于她的心間。
夏程程有些慌亂地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氣繼續說道︰“這個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場上的任意一個學員，只要你足夠優秀，那麼頂峰的位置，便注定是你的。”
注定是你的，任誰也搶不走。
她情不自禁地往宣凝的方向一瞥，正正好對上那雙明亮秀麗的眸子，個中情緒，幾乎已經不言而喻。
“程程……”
許是夏程程的眼神過于復雜，讓宣凝不由得感到有些害怕，于是便趕緊轉回身去，一頭霧水地低聲自語︰“她到底在說什麼呀……”
這模稜兩可的發言，四舍五入一下，也就相當于直接在粉絲面前說自己德不配位了。
媽耶，這種話，真是能說的嗎？
粉絲們才不會因此而心疼你呢，她們只會抱怨說自己識人不清，白花錢打水漂了！
夏程程今天真的好奇怪啊，她平時可是不會這麼沖動的……
“人家當然是想向你獻殷勤唄！可惜她不是姜夭妍，不敢直接跟桔子粥頭對著干，只好在這里拐彎抹角地玩文字游戲。”
耳邊傳來熟悉的輕快聲線，是剛好站在宣凝正下方的林致雅，听到了她困惑不解的小聲嘟囔，這才頗為“好心”地站起來替她解惑。
順帶還抽空朝她眨了眨眼楮，眼神中顯而易見的揶揄和玩味，總感覺有那麼幾分不懷好意。
“不說話沒人會把你當啞巴，之前的那段舞還不夠你累的嗎？”宣凝將白眼一翻，沒好氣地抬起腿，踢了踢對方的膝彎。
可卻被林致雅側身一閃，靈巧地躲過去了。
兩人在那邊打鬧正歡，絲毫沒有察覺到旁邊姜夭妍的目光，同樣恰到好處地投了過來。
就是因為林致雅剛剛不小心提到了她的名字，才讓姜夭妍這般敏銳地反應了過來。
至于二人的具體對話內容，她其實也並沒有怎麼听清。
剛好此時二順結束，工作人員揮了揮手，宣布錄制工作已經完成，正式下班，原地解散，閑聊打鬧的閑聊打鬧，回宿舍收拾行李的回宿舍收拾行李。
姜夭妍也趁機跟上對方往下走的步伐，湊在她耳邊詢問︰“宣凝，你沒事吧？”
“我？”宣凝迷茫地眨眨眼楮，“我能有什麼事？”
你問的該不會是我的二順排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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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第三名也很好啊，有著非常大的進步空間！
不過宣凝這番信誓旦旦的說辭，姜夭妍連半個標點符號都沒有相信。
她表示，自己雖然情商不高，但最最基本的常識邏輯還是有的。
從第一滑到第三，宣凝明擺著就是被資本給做局了，長期以往的付出卻得不到相應的回報，是個人都會感到委屈的。
當然了，宣凝嘛，她才不可能像那邊的淘汰學員那樣，在鏡頭面前毫無形象地發泄情緒呢……
也正因如此，大家才更擔心這個弱不禁風的小東西會被憋壞。
一大群人唰的一下涌過來，同姜夭妍一起，將宣凝團團圍著正中間，說出來的話，無一例外都是為其抱不平︰
“凝凝，我們知道你心情不好，就別硬撐了……”
“節目組怎麼可以這樣吶~居然會把你弄到第三名~”
“等到這期節目播出之後，粉絲們肯定會鬧瘋的……”
“或許節目組要的，就是這種黑紅參半的討論度。”林致雅冷不防從後面竄出頭來，大大咧咧地將自己胳膊架在宣凝肩上，“順帶，再幫你虐虐粉，暗示你的粉絲們趕緊打錢，否則你的地位不穩！”
嘶，這麼看來，我被整到第六名大概也是同樣的原因，突然之間就沒那麼生氣了呢……
“難道龍曼妮這段時間很缺錢嗎？漫澤爾娛不會真的快倒閉了吧？”林致雅索性大開腦洞浮想聯翩，在黑龍曼妮的路上，一去不復返。
耳邊全是嗡嗡嗡嗡的叫嚷，吵得宣凝心煩意亂，忍不住擺手打斷，“好了好了好了，我真的沒事，你們幾個也別總是圍著我啦！”
她強行從包圍圈中撕出一個小縫，奮力掙脫出來，並且僅僅用一個冷若冰霜的回眸，便硬生生制住了後面一群人想要再次圍上來的動作。
笑死，拿捏不住你們，我就白當了這麼久1002宿舍長了！
“我建議你們幾個還不如去看看程程，她的狀態倒是糟透了……”
畢竟她剛才連一段晉級感言，都能說得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
等一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
“程程？”宣凝踮起腳尖環顧四周，試圖在人群之中尋找到那抹高挑的身影，“程程她人呢？”
你們有沒有看到她跑哪里去了？
而回應她的，也不過只是眼前眾人一連串的搖頭，如同一群無辜的小撥浪鼓。
當時大家都只顧得上宣凝，根本沒人在意夏程程的動向。
至于現在嘛，她應該也已經離開順位大廳了，畢竟夏程程的個頭這麼出眾，如果她還留在這里的話，絕對一眼就能找得到。
宣凝迅速跑出大廳，在整個場館里面穿梭尋覓，幾乎到處都有學員抱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走來走去，估計是為了趁著大巴車還沒來的這段時間里，提前把東西都搬出來放在歸置處，免得到時候來回奔走，手忙腳亂的。
她尋遍體育館內的每一個宿舍，都沒能找到夏程程的身影，包括1201。
倒是在1002門前，找到了正坐在行李箱上面看書的瞿藝歡。
此時的瞿藝歡已經脫掉了學員制服套裝，換上了她自己的日常私服，烏黑亮麗的濃密長發披散在腦後，低垂的劉海幾乎已經遮住了她的小半張臉。
由于太久沒見過了，剛剛看到人的那一刻，宣凝甚至都沒太敢認。
“藝歡，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我是專程在這等你的，”瞿藝歡合上手中的散文集，面對著宣凝站直身子，稍微有些羞澀地推了推黑框眼鏡，“宣凝姐，我一會兒就要離開了，你能幫我綁頭發嗎？”
瞿藝歡說，她今天想弄一個好看點的發型，也算是給自己在海漣島生活的這幾個月時間，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沒準還能在節目里面，留下最後一個完美的鏡頭。
但很可惜，她自己不會辮。
不過對于宣凝來說，什麼亂七八糟的發型都是小兒科。
宣凝將人帶到自己的梳妝台前坐好，抄起梳子在她腦袋上比劃個三兩下，不到五分鐘的時間里，便出來了一個溫婉側編發的雛形。
前額那層過于厚重的劉海，也被宣凝用類似于蜈蚣辮的編法，一點一點給掀了上去，只留下幾縷漫不經心的碎發，細致入微地修飾了臉型。
“好看嗎？”
“好看！”
這麼多年來，瞿藝歡一直都是垂著長長的厚劉海，突然感受到自己的額頭暴露在空氣之中，一時間，還真有些不習慣。
陌生的感覺，帶來的是隱隱約約的害怕，同時也夾雜著幾分蠢蠢欲動的刺激。
至少看起來，新發型是要比之前的輕快敞亮多了。
就連整個人的氣質，也一掃最開始的沉悶木訥，漸漸變得活潑起來。